月光像一層清冷的薄紗,籠罩著沉睡的許家村。
周柒柒打著手電,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土路上,鞋底搓著碎石子,沙沙的響。
村子狹長,從村長家到村尾那熟悉的地方,足足走了近二十分鐘。
夜風(fēng)帶著山野的涼意,吹拂著她的鬢角,一開始心里那點夜行的忐忑,在越來越接近目的地時,竟奇異地平復(fù)下來。
走過一大段空蕩蕩,兩邊都沒人家的土路后,抬眼一望——
月光下頭,三間青磚灰瓦的大屋,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亓⒃谏礁鶅呵邦^。
這院子早就沒人住了,院門虛掩著,也沒掛鎖。
周柒柒伸手輕輕一推,門軸發(fā)出一聲熟稔又悠長的“吱呀——”,在這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卻也格外讓人心安。
她踏進了院子,反手又把門掩上。
月光毫無遮擋地灑滿小院,照亮了中央那棵虬枝盤結(jié)的老槐樹。
樹影婆娑,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圖案。
周柒柒的目光緩緩掃過:
青磚鋪就的院子,角落曾用來堆放柴火的棚子如今空空蕩蕩,那口被磨得光滑的石水槽還在老位置,窗根下靠著幾塊被歲月打磨得圓潤的鵝卵石......
這地方,“她”太熟了。
一磚一瓦,都刻在骨頭里。
她一步步走著,指尖劃過冰涼的窗欞,觸碰到那扇厚實的榆木門板。
這里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都像是刻在“她”骨子里的印記,熟悉得閉著眼都能描繪出來。
這是“她”生命最初五六年真正的“家”,是父母離世后,“她”唯一的心靈避風(fēng)港。
多少個白天,小小的“她”獨自跑來,拔掉院里的雜草,清掃屋檐下的蛛網(wǎng),笨拙地修補被風(fēng)雨吹歪的門窗......
這里承載著“她”最無憂的歡笑,也浸染了“她”最孤獨的守護。
此刻,置身于這空曠、寂靜甚至有些荒涼的老屋里,周柒柒的心卻被一種奇異的、充盈的幸福感包裹著。
沒有害怕,只有一種游子歸巢般的寧靜與踏實。
她在堂屋里站了一會兒,仿佛能聽見當(dāng)年母親溫柔的小雨和父親爽朗的聲音在梁間回響。
又去西屋——
那是“她”小時候的房間,梁上雕刻著幾個小動物的圖樣,四個多月沒人打掃了,空空的土炕落滿了灰塵。
靜靜地站了好一會兒后,她有些不舍地繞到了屋子后面。
屋后不遠(yuǎn),在幾顆松樹地掩映下,并排立著兩座不起眼的小土包。
沒有墓碑,只有幾塊壘起的石頭做標(biāo)記。
不過打理的干干凈凈的,僅有一些新長的低矮雜草。
這就是周水生和齊琳的墳了。
當(dāng)年霍亂鬧得兇,怕傳病,不讓葬在莊稼地里,只能埋在這山根子底下,孤零零的。
周柒柒走過去,從隨身的包里拿出一個小布包。
里面是三個小小的木頭牌位。
這是傍晚吃過飯后,她臨時找村里木匠削的。
另外還有幾把香,一小包火柴,幾包點心。
她沒說話,先把兩個刻著名字的木頭牌位端端正正的插在墳前。
火柴“嚓”地一聲劃亮,橘黃的火苗跳動著,點燃著三柱香,青煙裊裊升起,給清冷的月光注入了一絲柔和。
她跪下來,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
“爹,娘,”
她跪了下來,雙手合十,柔聲說道,“柒柒回來了?!?p>此刻,她心里頭翻騰得厲害。
她是占了人家閨女身子的異世魂,但腦子里那些關(guān)于爹娘的溫暖記憶,那些刻骨的思念和委屈,都是真真切切的。
她打心眼里,是感恩的。
“雖然我不是你們原來的那個柒柒,但這身體是你們給的,這腦子里的回憶都是你們留下的,你們給了我一個重新活過的機會,讓我能遇見淮川,能走出這山坳,過上了不一樣的日子......在我心里,你們就是我的爹娘?!?p>她喉嚨有點哽咽,頓了頓,把翻涌的情緒往下壓了壓,又磕了個頭,聲音更輕,卻帶著無比的誠摯:
“謝謝你們,你們放心,我現(xiàn)在...過得很好,特別好,從來都沒有這么好過?!?p>香火靜靜地燃燒著,灰燼無聲落下。
周柒柒又拿出三支香點燃,恭敬地插在父母墳前。
緊接著,她走到兩座墳塋中間稍前一點的位置,用旁邊松軟的泥土,仔細(xì)地堆起一個小小的、新的土堆。
然后拿起剩下那個,沒有刻名字的小牌位插在土堆前,又點燃了三支香。
輕煙繚繞中,她看著那小小的土堆,聲音小得像是嘆息:
“柒柒,”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聽得見,也不知道你現(xiàn)在在哪里,是已經(jīng)和爹娘在天上團聚了,還是...像我一樣,穿越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重新開始生活...”
月光照著她沉靜的側(cè)臉。
夜風(fēng)吹過墳頭的草,發(fā)出細(xì)碎的嗚咽。
“我是占了你這具身體的人,對不住,但是你放心,那些欺負(fù)過你的人,許樹、林瑤,還有李桂香兩口子,都沒落著好下場!他們一個都跑不了!你的委屈,我都替你討回來了!”
她吸了一口氣,語氣更堅定。
“我替你活下來了,而且活得很好,雖然不知道你去了哪里,但無論你在哪里,我都真心希望,你能放下這里的委屈和不甘,放下過去的苦,希望你...能真正地輕松起來,為自己活一次,希望你幸福,就像我現(xiàn)在努力的那樣。”
她對著小小的的土堆,鄭重地磕了三個頭。
“這柱香,是給你的,愿你安息,也愿你...得償所愿。”
說完這些,她心里頭像是搬開了一塊壓了許久的大石頭,松快了不少。
她靜靜地跪坐在冰涼的泥土地上,看著三縷青煙在月光下慢慢消散,融進夜色里。
心里感慨著,也不知道爹娘和柒柒能不能感受到,如果她們能有所回應(yīng)就好了......
哪怕只是一陣風(fēng),一片葉落也好。
但是等了半天,也沒有任何反應(yīng)。
她不由嘆了一口氣。
可沒想到,就在她無聲嘆息的時候,眉頭卻猛地一蹙!
身后,傳來一陣極其突兀、極其清晰的“咔擦”聲!
像是有枯枝被硬生生踩斷了!
這聲音在萬籟俱寂的深夜山腳,如同驚雷炸響一般!
周柒柒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頭皮一陣發(fā)麻!
她剛才祭拜前,明明仔細(xì)環(huán)顧過四周,連遠(yuǎn)處的樹影都確認(rèn)過,除了蟲鳴風(fēng)聲,空無一人!
而且要來屋后這片墳地,必須經(jīng)過那扇吱呀作響的院門。
她一直豎著耳朵,根本就沒聽到任何開關(guān)門的動靜!
這人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這大半夜的,誰會摸到這山腳下的老屋來?
難道是...李桂香和許老蔫那兩口子,賊心不死地跟過來的?
還是說...她剛才真把爹娘或者原身的魂兒都念叨來了?
這念頭一起,周柒柒自己都打了個寒噤,趕緊在心里“呸呸呸”了幾聲。
雙手合十著,默默祈禱著,她剛才只是隨口那么一感慨,并不是真的想招來什么啊!
她可真經(jīng)不住這嚇唬!
這么想著,一股寒氣都順著脊椎骨往上爬。
周柒柒強行壓下心頭的驚懼,手心都沁出了一層冷汗。
不行,不能慌!
是人是鬼,看到了才知道,不能這么自己嚇自己。
她迅速掃了一眼四周,不動聲色地摸到旁邊一根手腕粗的枯枝,緊緊攥在手里。
同時,另外一只手已經(jīng)探進了隨身攜帶的布包,精準(zhǔn)地握住了一直隨身攜帶的辣椒水噴霧。
冰涼的玻璃罐子貼在掌心,給了她一絲硬邦邦的底氣。
她咬著牙朝著聲音發(fā)出的方向走了過去。
沒走幾步,就瞅見墻角拐彎處的地上,有一團模糊晃動的黑影輪廓。
心里稍微定了定——有影子,就代表是活人!那還好,還能對付!
她屏住呼吸,貓著腰,惦著腳尖,盡量不發(fā)出一點聲音,攥緊了木棍和辣椒水,借著月光和樹影的掩護,朝著那黑黢黢的拐角陰影,一步步蹭了過去。
每一步,她都踩得極輕,心里盤算著:
先出其不意一棍子砸過去,打懵對方,緊接著辣椒水噴眼睛,務(wù)必一擊制敵!
距離越來越近,那黑影似乎毫無察覺,還在微微晃動。
周柒柒看準(zhǔn)時機,一個箭步從樹后猛地沖出去,雙手高舉木棍,用盡全身力氣朝著那黑影得肩背狠狠劈下!
“唔!”
然而,預(yù)想中棍子砸中皮肉的悶響沒聽見,她的手腕卻像是被鐵鉗子狠狠鉗住了!
一股巨大的、完全無法抗拒的力量從棍子那頭傳來,震得她虎口發(fā)麻,整條胳膊都算了!
木棍“啪嗒”一聲脫手掉在地上。
糟了!對方力氣太大了!
一切都發(fā)生的太快,電光火石之間,周柒柒腦子里只剩下一個念頭:拼了!
她借著對方朝她伸手的空當(dāng),身體順勢往下一蹲,另一只手閃電般地從包里掏出辣椒水。
拇指用力頂?shù)羯w子,看也不看,憑著感覺就朝著上方那高大身影的臉部位置,狠狠按下了噴頭!
嗤——!
辛辣的霧氣在月光下彌漫開來!
她自認(rèn)已經(jīng)做到了極限速度,可那黑影的反應(yīng)簡直快地不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