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蘅與桑余住進了一家臨水的客棧。
推開雕花木窗,便能望見遠處蜿蜒的河道,烏篷船緩緩劃過,船槳蕩起細碎的水聲。
桑余趴在窗邊看得出神,連祁蘅何時站在她身后都未察覺。
“餓不餓?”他輕聲問。
桑余這才回神,搖了搖頭,卻又聽見自己肚子“咕”地叫了一聲,頓時紅了耳尖。
“其實……有些餓。”
但她發(fā)覺祁蘅臉色有些不好,這一路快船,他定是很累。
她一向?qū)⑵钷康囊磺蟹旁谧钪靥帲?p>祁蘅低笑,牽起她的手:“走吧,帶你去嘗嘗江南的菜?!?p>暮色漸沉,街市上卻愈發(fā)熱鬧起來。
燈籠一盞盞亮起,將青石板路映得暖融融的。
桑余跟在祁蘅身側(cè),目光卻被街邊琳瑯滿目的小攤吸引,時不時駐足。
行至一處泥人鋪子前,祁蘅忽然停下腳步。
桑余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那是一對憨態(tài)可掬的小泥人,一男一女坐在一起,眉眼彎彎,栩栩如生。
她的心忽然輕輕一跳。
“這個......”她不由自主地伸手,將小泥人捧在手心,指尖輕輕撫過泥人女子的發(fā)髻,“真可愛。”
祁蘅的呼吸微微一滯。
前世,桑余就是在這里買了這對泥人,送給李識衍,還說:“你看,像不像我們?”
那時他站在暗處,看著她對李識衍笑靨如花,心如刀絞。
“像你和我么?”
他忽然問,聲音有些發(fā)緊。
桑余抬頭,對上他深邃的眼眸,沒想到他又露出那樣患得患失又執(zhí)拗的目光。
她抿唇笑了笑,點點頭:“像。”
祁蘅的胸口忽然一松,像是有什么郁結(jié)許久的東西終于化開。
他伸手接過那對泥人,又握住桑余的指尖,心口帶起一陣微妙的酥麻。
“對,”他低聲道,眼底漾開溫柔的笑意,“就像你和我?!?p>頓了頓,又補充道:“不像你和任何人?!?p>這句話說得極輕,帶著不容置疑的占有欲。
桑余怔了怔,祁蘅這些時日總是這樣,一點也不像是為了某種計策而逢場作戲,就像他小時候單純的喜歡某件事物一樣,執(zhí)拗又小孩子氣的一遍遍確認。
等她回過神來,祁蘅已經(jīng)付好了銀錢,小心翼翼地將泥人包好,塞進她手中:“收好了?!?p>夜風拂過,吹動桑余額前的碎發(fā)。
祁蘅望著她在燈火下格外柔和的面容和笑意,忽然覺得整顆心都變得滾燙起來。
這對泥人,從此只屬于他們兩個人。
再也不會與旁人有關(guān)。
這一世的江南,此時正是憂患之際。
皇帝的龍威對江南也是鞭長莫及,只是表面富庶安寧。
江北剛遭了水患,河道決堤,萬畝良田盡毀。偏又遇上貪官勾結(jié)鹽販,哄抬米價,百姓流離失所。街巷間隨處可見衣衫襤褸的災民,蜷縮在墻角,眼神空洞。
祁蘅走在街上,眉頭不自覺地緊鎖。
他做過帝王,骨子里刻著憂國憂民的習性。看到這般景象,下意識就想將那幫貪官污吏拖去菜市口斬首示眾。
可他不能。
他已經(jīng)為了江山社稷殫精竭慮過一次了,那一次,祁蘅失去了最珍視的人。
這一世,他寧可袖手旁觀,也不要再卷入朝堂爭斗,那個位子……其實坐上去后才知道不過如此,更不能再和桑余一生一世一雙人。
“殿下......”桑余忽然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袖。
祁蘅回神,見她正望著街角一個瘦骨嶙峋的小女孩。
那孩子約莫五六歲,正捧著半個發(fā)霉的饅頭狼吞虎咽。
桑余仰頭看他,眼中帶著試探的誠摯:“要不要……我們在江南設(shè)個粥鋪?”
桑余向來如此,京城遭水災的那一次,她就不要命的鉆進難民堆里救治百姓,這一世也還是這樣。
祁蘅心頭一軟。
“好?!彼焓謸徇^她的發(fā)梢,聲音溫柔的寵溺道:“我的阿余一向這么心善。回了客棧,我就安排人去準備?!?p>桑余眼睛一亮,唇角不自覺揚起。
祁蘅也笑了,就這樣陪著她行善積德、游山玩水,的確比當高高在上的皇帝帝王有意思多了。
至于那些黎民百姓......
他眸色暗了暗。
待他找到機會,暗中處置了那幾個貪官便是。
——
粥鋪很快在城西支了起來。
桑余每日天不亮就起身,親自盯著手底下的人熬粥。
祁蘅不想他累,想陪她一同施粥,卻被她攔在了帳外。
“殿下金尊玉貴的,哪能干這些粗活?!彼χ扑谕忾g的藤椅上,又塞給他一卷書,“您就在這兒看著,若有什么不妥當?shù)?,再指點奴婢。”
祁蘅拗不過她,只得由著她去。
他知道桑余喜歡做這些實實在在的事,她歡喜,比她在宮里伺候別人,一個接一個的殺人,要輕松的多。
桑余正彎腰給一個老婦人盛粥,忽然感覺衣角被人輕輕拽了拽。
她低頭,對上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那是個約莫六七歲的小童,臉蛋臟兮兮的,但是眼睛很漂亮。
“謝謝阿姊!”小童脆生生地說,從懷里掏出一個柳枝編成的手環(huán),“這個送給你。”
桑余怔了怔,接過手環(huán),那柳條編得歪歪扭扭,卻透著股稚拙的可愛。
“你和蘇州開粥鋪的沈家人,都是好人?!?p>小童剛說完,就捧著粥碗走開了。
桑余站在原地,指尖輕輕摩挲著柳環(huán)。
——沈家?
她這才想起,前幾日路過城南時,確實看到幾處粥鋪。
當時她還以為是官府設(shè)的,沒想到竟是沈家私設(shè)的善堂。
帳外,祁蘅透過紗簾,將這一幕盡收眼底。
他眸色微沉,手中的書卷不自覺地捏緊。
沈家。
所以,就要見到桑余的親人了。
也意味著……要見到李識衍了。
“殿下!”桑余忽然掀簾出來,獻寶似的將柳環(huán)舉到他面前,“您看,多好看?!?p>祁蘅收斂心神,接過柳環(huán),執(zhí)起她的手腕,輕輕將柳環(huán)套了上去。
“你帶上更好看?!?p>桑余也沒抽回手,只輕聲道:“那孩子說,城里的沈家也在設(shè)粥鋪......”
“嗯?!逼钷看驍嗨?,語氣平靜得聽不出情緒,“江南沈氏,自難民入城后便一直行善,早先在京城就有耳聞。”
他忽然抬眸,深深望進她眼底:“沈氏老夫人心地善良,我一直都想去拜訪,阿余愿意一起去么?”
桑余眨了眨眼,忽然覺得此刻的殿下有些奇怪。
“也好?!?p>祁蘅握著她手腕的力道微微收緊,又很快松開。
既然避不開,那便親自帶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