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得有理有據(jù),完全是師傅對徒弟該有的、負(fù)責(zé)任的口吻。
但他心里知道,這不僅僅是師傅對徒弟的探究。
他只是想,借著這個由頭,撬開她堅硬外殼的一絲縫隙,讓她對他,多些袒露和真實。
曲清落放在膝蓋上的手蜷縮了一下。
思緒如驚濤駭浪中顛簸的一葉扁舟,好一會兒才勉強(qiáng)穩(wěn)住。
“師傅。”她沒解釋,只是向他保證:“‘黎丸’這個身份……干干凈凈,你放心,我改名字,不是為了躲避什么罪責(zé),我只是想徹底告別過去,重新開始生活?!?/p>
韓江看著她,眸色漸深。
他總覺得,她像一塊冰。
一塊看似剔透,卻怎么也看不透的冰。
她偶爾流露的親和與依賴,像是冰層下包裹著一簇火,誘人靠近,但真正靠近了,只感到刺骨的冷意。
可偏偏就是這樣的她,從第一次見面起,就讓他莫名地想要探尋,想要……把“冰”握在手里,融化……
韓江:“那你回答我一個問題?!?/p>
曲清落:“嗯?!?/p>
“剛剛在安檢口,你在躲誰?或者說,你為什么突然這么緊張?又或者……你口中所謂的告別過去,是告別過去的事,還是告別某個……人?”
膝蓋上的手更緊了幾分。
曲清落用力捏了捏裙子,隨即又松開掌心,坦誠。
“是,我是在告別某個人,我想告訴你的,只有這么多。師傅,以后別再問我了好嗎?我不想提以前……我覺得我現(xiàn)在,過得很快樂,很充實?!?/p>
韓江下頜線一緊,盯著她黯淡無光的眸子。
糊弄人。
分明一點都不快樂。
他把身份證收回包里,答應(yīng)她:“嗯,不問了?!?/p>
以后都不問了。
窗外的云海厚重如棉,陽光刺眼地照射進(jìn)來。
韓江伸手把舷窗遮光板拉下,對她說:“閉眼休息一會兒。”
曲清落闔上眼皮:“師傅,謝謝你?!?/p>
“你每天都在說謝謝,聽膩了。”
曲清落語調(diào)低了幾分,自顧自的說道。
“師傅,謝謝你陪我來京北看文溪姐。她太可憐了……我一直以為文溪姐家庭條件好,是個備受寵愛的千金小姐,沒想到她原來過得這么窒息……”
“要不是我來京北一趟,我都不敢相信,就因為她未婚先孕生了個孩子,她爸覺得丟了他的顏面,便和她斷了父女關(guān)系把她從國外趕回來讓她自生自滅?!?/p>
“孩子才幾個月大,她一個人生產(chǎn)、又一個人帶孩子本就辛苦,她父母生氣歸生氣,但也該心疼心疼她啊!難道面子比自己的孩子還重要?”
韓江:“有一句話很精辟,有了后媽就有后爸。”
曲清落嘆了聲氣:“文溪姐好多事都沒和我說過,她平時口中的媽媽原來是她的繼母,完全沒想到……”
“別想了?!表n江說:“這事我來辦,我會勸她回詠樂鎮(zhèn),她回來起碼我們對她有個照料?!?/p>
曲清落搖頭:“她不會回來。她當(dāng)時出國將懷孕的消息告訴她父母,她爸直接逼她去醫(yī)院做引產(chǎn)手術(shù),她不肯,所以和她父母斷了關(guān)系、還停了她所有銀行卡?!?/p>
“她說她要留在京北回醫(yī)院繼續(xù)工作,得上班養(yǎng)孩子,肯定不會回鎮(zhèn)上了?!?/p>
韓江不由多問了一句:“孩子爸是誰?不負(fù)責(zé)?”
“不清楚,她沒具體跟我聊過?!?/p>
“好了?!表n江說:“昆城到京北飛機(jī)也就三個小時。想見她,我陪你?!?/p>
“師傅,謝……”
“又來?!表n江打斷,壓低聲線:“煩,懂嗎?”
曲清落把話咽了回去,順著他說話聲的方向望去,抿唇:“那我以后少說……”
……
十幾個小時的國際飛行令人疲憊。
當(dāng)林執(zhí)踏進(jìn)巴黎公寓見到林妍的那一刻,所有的倦怠都消失了。
他放下行李,上前用力擁抱了一下林妍,隨即松開,將她上下仔細(xì)打量,眉頭不自覺地蹙起。
“妍妍,瘦了?!?/p>
林妍素面朝天,身上穿著簡單的棉質(zhì)家居服,但面目依舊清秀。
“哥,我在減肥,生完孩子總得做身材管理?!?/p>
“你夠瘦了,還減什么肥?”林執(zhí)目光掃過充滿生活痕跡的客廳:“邢彧呢?念念呢?”
他話音剛落,里側(cè)的一間房門打開。
邢彧穿著黑色T恤,頭發(fā)有些凌亂,正抱著孩子,輕輕拍哄著。
孩子響亮的哭聲充斥著整個空間,他一副一籌莫展的樣子,甚至沒空抬頭招呼林執(zhí)。
“隨便坐?!毙蠌獊G給他一句:“我忙著帶娃?!?/p>
林妍坐在沙發(fā)上不動,撒手不管:“邢教練,能搞得定嗎?要不你休息,我來?!?/p>
邢彧調(diào)整著抱孩子的姿勢,嘴角揚起縱容的笑:“老婆,你今天裝什么?平時不都把寶寶扔給我?”
林妍笑了笑,隨即認(rèn)真問道:“念念怎么突然哭了?是不是餓了?”
“一個小時前才喝了奶,不會餓得那么快,我都記著?!毙蠌f:“估計是看舅舅來了太高興,突然就醒了?!?/p>
林執(zhí)已經(jīng)走上前,目光落在襁褓里那個哭得小臉通紅的嬰兒臉上,眼神不自覺地軟了下來,帶著滿滿的寵溺。
“念念,我是舅舅?!闭f著,他下意識就想伸手去抱。
邢彧卻抱著孩子后退一步:“洗手去?!?/p>
林執(zhí)愣了一下,隨即失笑:“我細(xì)菌啊?這么嫌棄?!?/p>
邢彧把女兒當(dāng)寶貝,沖他抬眉:“算了,你沒當(dāng)過爸。你不會抱,我自己來?!?/p>
林執(zhí)轉(zhuǎn)向林妍,告狀:“妍妍,你老公怎么變成這副德行了?”
林妍習(xí)慣了:“他呀,女兒奴一個,沒救了。”
邢彧哄著孩子,看她哭聲漸緩,松了口氣,對她們說:“你們先聊,我抱念念回屋,把她哄睡著再說。”
說完,便轉(zhuǎn)身又進(jìn)了臥室。
客廳安靜下來,林妍給林執(zhí)倒了杯水。
“哥,這次在巴黎多呆幾天,我陪你到處逛逛。”
林執(zhí)接過水杯:“明天我就得回蘭泰,那邊還有事兒。”
林妍知道勸不動他,也懶得再說,轉(zhuǎn)而問道:“怎么樣啊,最近好不好?”
林執(zhí)喝口水,語氣平常:“就那樣。”
突然,林執(zhí)想到了什么。
猶豫片刻,隨口一問:“對了妍妍,曲清落在哪兒?你知道嗎?”
聞言,林妍臉上的笑容明顯僵了一下。
林執(zhí)捕捉到了她臉色的細(xì)微變化和那瞬間的不自然。
“妍妍?”林執(zhí)看向她,眼神里帶上了探究:“什么表情?”
林妍看著他依舊被蒙在鼓里的樣子,心有不忍。
事到如今,她覺得再瞞著他,有些過分了。
她衡量好一會兒,深吸一口氣,才下定決心把曲清落的事情告訴他。
“哥,我想跟你說個事兒?!?/p>
林執(zhí)見她突然嚴(yán)肅的神情,心里莫名不安。
他放下水杯:“你說?!?/p>
“哥,你先答應(yīng)我,你聽后一定要冷靜,一定要冷靜?!?/p>
她越是這樣,林執(zhí)心就沉得越厲害,一種不好的預(yù)感攫住了他。
“嗯,快說?!?/p>
林妍挪開視線,艱澀開口。
“其實……落落,半年前就已經(jīng)失蹤了……我們都不知道她到底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