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怕疼、不怕苦。
但,她怕死。
素華當(dāng)即神色一正,脫口而出:“姑娘的命,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好命格!”
她的話語如同祈愿,字字赤誠:“您定會長命百歲,福澤深厚,萬事順?biāo)??!?/p>
守在門外的拾翠聞聲,也探進半個身子,小雞啄米似的點頭,不甘落后地搭話:“奴婢也這么覺得!”
“國公爺和駙馬爺私底下也是這么說的?!?/p>
裴桑枝聞言,眼底笑意流轉(zhuǎn),從善如流道:“好,既然你們都這般說,那我便為宴姑娘想一個寓意上佳的院名。”
院名取的極快,門匾也做的極快。
當(dāng)新匾高懸于碧落院門首時,宴嫣瞧著,笑彎了眼,眸中光彩粲然。
婢女驚疑不定,口中喃喃自語:“這是幾個意思。”
宴嫣眉梢一挑,興致勃勃地向婢女解釋:“這自然是天大的好事。”
“從這塊新匾掛上的那一刻起,你家姑娘我,就不僅僅是裴臨允的未亡人,更是桑枝明明白白要護著的人了?!?/p>
她愈發(fā)覺得,過去十幾年的慘淡光陰,仿佛已將她一生的霉運耗盡。
自此,否極泰來,往后的日子,盡是坦途與錦繡。
“桑枝志在朝堂,欲在權(quán)勢局中博弈,那我便安心做她身后的女子。往日我不過是身子骨兒弱了些,心氣散了些,但該學(xué)的閨閣之藝、治家之道,我無一不精,甚至學(xué)得更深更廣。為她穩(wěn)住這永寧侯府的后方,令她無后顧之憂,我自信足以勝任?!?/p>
這日子,真是越過越有盼頭了。
活著……
活著竟是這般美好。
宴嫣想著,臉上終于壓不住那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意,眉眼俱是舒展。
幸虧,她沒有死。
婢女抓了抓腦袋,壓低聲音:“這話怎么品著……味兒不對呢?”
她皺起眉頭,老實承認:“奴婢反而更糊涂了?!?/p>
婢女覷著宴嫣那異乎尋常的興奮勁兒,心里的疑惑層層疊加。
姑娘說自己是裴五姑娘要護著的人,她懂。
姑娘說要做裴五姑娘身后的女人,她也懂。
但這兩句話連在一起,一個古怪的念頭電光石火般竄入腦?!?/p>
這聽起來,怎么越琢磨,越像是一對有情人之間心照不宣的默契與許諾呢?
她怕是近來在永寧侯府過得太舒坦,把腦子都過迷糊了,才冒出這般離譜的念頭!
這念頭一起,她便是個藏不住話的,當(dāng)即大惑不解地求證:“姑娘,您到底是想嫁給裴五姑娘,還是那位四公子?”
宴嫣輕飄飄道:“自然是有桑枝當(dāng)家做主的永寧侯府啊?!?/p>
婢女:姑娘這話……每個字都聽懂了,可連在一起,又好像根本沒懂。
這算是答了還是沒答?
宴嫣輕巧地將話頭引回正事:“莫要再琢磨那些想不通的事情了??炫c我說說,母親讓你帶什么話給我?”
婢女便順勢回道:“夫人讓奴婢轉(zhuǎn)告,只要姑娘安好,且心中無悔,外頭的一切風(fēng)浪,自有她為您周旋?!?/p>
“既然姑娘吩咐不必為裴四公子洗刷名聲,夫人便絕不會多此一舉。至于姑娘叮囑的要傾力相助裴五姑娘一事……”
婢女謹慎地環(huán)顧四周,這才俯身湊近宴嫣耳畔,將聲音壓得極低:“夫人讓提醒姑娘,五姑娘所謀之事,其牽扯之深、波及之廣,恐怕遠超您的預(yù)料?!?/p>
“夫人暗中查知,向家、周家似乎都已暗中動作。五姑娘此番圖謀,絕不簡單?!?/p>
“夫人的意思是,并非不愿相助,而是憂心……即便傾盡所能,亦是力有未逮?!?/p>
“畢竟,宴家真正掌權(quán)的是老爺。老爺積威如山,夫人即便竭盡全力,也只能在他的威勢下勉強撬開一絲縫隙?!?/p>
“再說回娘家那邊,夫人畢竟是出嫁的女兒,關(guān)系終究隔了一層……”
“她如今在族人面前,情分已疏,說出的話,他們也未必會全然買賬?!?/p>
宴嫣眉目微斂:“我知母親的難處,此事,盡力而為便是?!?/p>
“你回府求見母親,瞧著她的神色可還好?”
“府中下人待母親,可還如往日般恭敬?她身邊伺候的人,可有增減變動?”
“還有父親……”
“他對母親……”
婢女將所知之事一一稟明,最后補充道:“奴婢此行并未見到老爺。據(jù)跟奴婢交好的小姐妹透露,老爺因姑娘您執(zhí)意嫁與……已故之人,怒氣攻心,以致舊傷加劇,如今正在房中安心將養(yǎng),不許任何人打擾?!?/p>
隨著婢女的敘述,宴嫣臉上的笑意淡去,神色沉凝下來。
她了解父親,動怒不假,可要說怒火能令他傷勢加重,依其心性,斷無可能。
父親十之八九是在暗中謀劃著什么。
或是,在直接憋著什么壞。
必須提醒母親,萬萬不可掉以輕心。
她是不是可以親自回府一探虛實!
如今她是駙馬爺認下的兒媳婦,有駙馬爺作靠山,父親即便想動她,也得掂量三分。
對,就是可以去探探底!
……
聽梧院。
裴桑枝正垂首凝神,推敲著敲登聞鼓告御狀時的陳情說辭。
聽聞宴嫣說起宴大統(tǒng)領(lǐng)傷勢加重,意欲回府探視、侍奉湯藥以盡孝心時,她猛地抬起頭來。
裴桑枝愕然抬眸,語氣里帶著一絲難以置信:“你說……你要特意回府侍奉湯藥,以盡孝心?”
恕她直言,這番話里她聽不出一絲“父慈子孝”的溫情,倒像是預(yù)備著“披麻戴孝”的痛快。
那不像是去侍奉湯藥的,更像是去遞上一碗送行酒的。
“要不……你再仔細想想?”裴桑枝試探著建議道。
宴嫣:“三思而后行,再思而可矣。”
“我以為,可以回?!?/p>
宴嫣毫無隱瞞,直言心中猜測,繼續(xù)道:“我疑心父親是借養(yǎng)傷之名,行謀劃之實。前番我鬧出那般動靜,他卻按兵不動,這絕非他的作風(fēng)?!?/p>
“事出反常必有妖。”
“我非得回去探個虛實不可,否則心中忐忑,寢食難安?!?/p>
“可我終究怕死,更怕我那行事瘋狂的父親喪心病狂,寧可與永寧侯府撕破臉,也非要取我性命不可。”
“所以,我想像你借幾個人?!?/p>
裴桑枝不禁失笑:“既怕死,卻偏要去?!?/p>
宴嫣歪著頭眨了眨眼,帶著幾分俏皮反問:“那你是想聽‘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還是想聽‘不入虎穴,焉得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