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一川坐在大堂之上,目光掃向眼前集結過來的二十余衙役,還有八個書吏,一個仵作,滿是悲涼地站起身來,言道:“諸位,慶元城發(fā)生了一樁大事,這件事處理不好,我,你們,我的家人,還有你們的家人,都會死!”
班頭胡金盤、衙役嚴傅等人滿是震驚。
仵作胡陌喉嚨動了動,似乎想到了什么,手微微顫抖。
吳一川從桌案后,走至桌案前,沉聲道:“但我們有一個選擇,那就是選擇我們死,還是我們與家人一起死!”
衙役胡慶春走了出來:“縣尊,這晚上突然將我們喊出來,說這番嚇人的話,我們實在有些承受不住,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我們好端端的為何要死,家人好端端的又為何要死?”
“是啊?!?/p>
一干衙役議論紛紛。
嚴傅問道:“可是城內有民作亂?”
胡金盤瞪了一眼嚴傅。
吳一川愛民如子,治民有方,處事果決,縣衙連個積案都沒有,哪來百姓作亂?
不過——
如何解釋知縣從胡鶴仙家返回之后的異常舉動,連縣丞、典史也被鎖了起來,也就是主簿空缺,反正還要多掛一把鎖。
今晚沒遇到任何亡命之徒啊,再說了,就是有一些亡命之徒,也不能殺了縣衙所有人吧?
面對眾人的質疑,吳一川面帶凄楚之色,微微搖了搖頭,沉聲道:“接下來要做的事,是九死一生之事!接下來的話,你們最好是做好準備?!?/p>
一瞬間,大堂之上充滿肅殺之氣。
吳一川轉身,將桌案上的《小兒斑疹備急方論》拿在手中,對眾人道:“胡鶴仙是慶元城中少有的老醫(yī),今晚——他自殺于房中,死狀凄慘。我一直不明白,一個自殺之人,為何要將自己弄得如此狼狽?!?/p>
“直至,我發(fā)現了這本書!并逼問胡氏,才明白了真相!胡鶴仙之所以自殺,甚至將自己弄得滿是傷痕,不是因為他生了病無法救治,而是因為他診斷錯了病癥,導致這座城陷入了極危險的境地!”
“胡鶴仙自殺,是出于醫(yī)者的愧疚,同時也在用命案的方式將我引去,告訴我事不宜遲,必須要有所行動!否則,死得人會越來越多!”
“諸位,胡鶴仙死于痘疹,死于天花!”
班頭胡金盤、衙役嚴傅、胡慶春等人一個個面容失色,驚駭不已。
天花?
這惡魔怎么就出現了,太平日子,為何會有大疫出現?
胡陌癱坐下來,果然是這玩意!
完了,我不干凈了。
他娘的,慶元城怎么就如此多苦難!
聽老一輩人說起過,七十多年前,紹興、慶元等地起過一次天花,那一次,死了兩萬六千余人。
沒人說那一次天花時慶元死了多少人,只知道埋了很多很多。
現在的慶元城,滿打滿算,還不到兩萬人。這要是天花肆虐開來,這座城還有多少活人?
看著驚慌的衙役、書吏等人,吳一川將書摔打在桌案上,沉聲道:“天花是什么,不需要我多說了吧?所以,要么我們一起死,戰(zhàn)勝天花,消滅此次大疫,要么拉著家人一起死,整個城誰能活下來,全看命!”
“你們一個個都是拖家?guī)Э诘?,我也一樣,是豁出去,舍命救人,還是一個個回家,將自己的家人拖入病患之中,你們拿定主意吧!”
嚴傅嘴唇哆嗦,看向吳一川,問道:“縣尊的意思是,讓我們去救治天花病人?”
吳一川知道這樣做很殘忍,可沒辦法。
天花病人總需要去搶救,而且,還不能讓他們亂跑,以免更多人染病。
自己一個人,控制不了一座城,只能用衙役、書吏。
吳一川點頭,直言道:“沒錯!”
嚴傅退后一步,喊道:“你這是讓我們去死!我兒子才十二歲,還沒成親,我女兒還沒出嫁!我母親身體不好,為何要讓我們去死!我不想死!”
“我也不想死!”
一個個衙役悲痛不已。
吳一川看著眾人。
他們的畏怕,他們的退縮,他們的絕望,都在這一刻表現了出來。
沒有誰是天生不怕死的。
誰不希望好好活下去?
“夠了!”
班頭胡金盤走了出來,咬牙切齒地喊道:“但凡接觸過天花的,十之八九不能活。我們接觸了胡鶴仙,你們接觸了我們!說實話已經沒得選了,只能悶頭走下去!”
“只要努力控制住天花,我們會死,但至少我們的家人還能活下去!若是你們退了,沒人幫著縣衙將這座城控制住,那死得人只會越來越多,遲早會輪到我們的家人!”
“縣尊,我干!你說該怎么做,那我就怎么做!”
仵作胡陌抽了自己一巴掌,站了起來:“沒錯,大家沒退路了。天花這東西人傳人,想要讓家人活下去,那咱們就只能拼命一搏!”
衙役、書吏這會也清楚了。
現實就是這樣殘酷,面對來勢洶洶的天花疫情,必須有人站出來向死而去,與生逆行!
吳一川看著安靜下來的眾人,走回桌案后,拿起了驚堂木,剛想拍下去,就感覺一道風亂入而至。
一個衙役被推入大堂。
典史陳平山踏步而至。
陳平山盯著吳一川,冷冷地說:“怎么,我是個怕死之人嗎?吳一川,我告訴你,今日這事,沒我不行!我是慶元縣典史,雖說是個不入流的官,可那也是吏部銓選、皇帝任命,是朝廷命官!你要么用我,要么去讓吏部免了我的官職!否則,別想一個人扛!”
吳一川瞇著眼看著陳平山:“你不應該出來!”
陳平山踏步走至大堂之上,站在眾衙役、書吏前面:“我不出來,只讓你一個知縣得好名聲嗎?我也想死后能被人記住。別磨嘰了,天花來了,那就只能豁出性命干了?!?/p>
吳一川揉了揉眉頭:“你最好是告訴我,縣丞羅笙沒出來!”
陳平山凝眸:“怎么,他格物學院的人就不能出來了?”
啪!
驚堂木落下。
吳一川喊道:“我們都死了,只要他還在,總不至于讓天花流散到外地去!若是咱們三個一起死了,那誰來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