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省公安廳時,午后的陽光正烈,透過車窗灑在沈青云的膝頭,暖得有些刺眼。
車載空調(diào)開著,出風口送出微涼的風,吹散了剛才與張宏圖、周森談話時的凝重,卻沒完全撫平他心頭的褶皺。
林文龍一口咬定林東峰不知情,這話到底有幾分真?
高磊嘴里的“有人保他”又指向誰?
這些疑問像細密的網(wǎng),還沒來得及梳理,車子突然猛地減速,輪胎摩擦地面發(fā)出一陣刺耳的聲響。
“怎么了?”
沈青云從思緒中回神,抬頭看向前方。
司機趙鳳軍的臉色緊繃,指了指前面的路口:“沈書記,前面有人打架,堵路了?!?/p>
沈青云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見前方兩百米處的街角圍了一圈人,隱約能聽到玻璃破碎的脆響和男人的嘶吼。
他皺了皺眉,對趙鳳軍說道:“停到路邊,我下去看看。”
坐在副駕駛的陳陽聞言連忙勸阻道:“書記,這種街頭沖突不安全,要不我下去了解一下情況吧。”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沈青云可是省委常委,萬一有什么意外,誰也承擔不起這個責任。
“沒事,光天化日之下,還能出什么事。”
沈青云卻沒有在意這點小事,在他看來,這幫人就是一群地痞流氓,根本對自己造成不了任何威脅。
推開車門,一股燥熱的風撲面而來,夾雜著五金店金屬零件的鐵銹味和隱約的血腥味。
他快步走向人群,還沒走近,就看到三個穿著黑色背心、胳膊上紋著青龍的彪形大漢,正用鋼管砸著一家掛著“李記五金”招牌的小店。
店門的玻璃已經(jīng)碎成了蛛網(wǎng),一個穿著藍色工裝的中年男人,應該是店主,正撲在柜臺前護著一個瑟瑟發(fā)抖的女人,額角淌著血,聲音帶著哭腔:“別砸了!別砸了!我這就湊錢,再給我三天時間!”
“三天?程二哥的規(guī)矩你不知道?過了期限就得拿東西抵!”
一個留著寸頭的大漢舉起鋼管,又要往貨架上砸,鋼管上還沾著玻璃碴,在陽光下閃著冷光。周圍的圍觀群眾不少,有人舉著手機拍照,有人小聲議論,卻沒人敢上前阻攔,甚至有人悄悄往后退,生怕被波及。
沈青云眉頭皺了皺,卻沒有行動,而是靠近身邊一個看熱鬧的老人,低聲說道:“大爺,這程二哥是什么人???”
“程二哥你都不知道?”
那個戴著老花鏡、手里拎著菜籃子的老大爺,猶豫了一些,壓低聲音說道:“程二哥是雙門區(qū)的社會大哥,手底下幾十號小弟,開賭場、放高利貸,沒人敢惹。前陣子有個攤主沒交保護費,攤子被掀了,人還被打進了醫(yī)院……”
老大爺?shù)脑掃€沒說完,就被旁邊一個中年女人拉了一把,女人搖搖頭,眼神里滿是恐懼。
顯然,他們怕被程二哥的人報復。
沈青云的眉頭皺了皺,沒有再說話。
那幾個家伙再店里打砸了一通,又威脅了一番店主,這才囂張的離開了這里。
沈青云看著他們離開的背影,對跟著自己走過來的陳陽低聲說道:“記下他們的樣貌,一會兒把車牌發(fā)給市公安局,讓他們查一下這幾個人的底細。”
“沒問題?!?/p>
陳陽自然是連忙點頭。
沈青云沒有再說什么,轉(zhuǎn)身便回了車里。
雖然臉上的表情很平靜,但他的心里卻沉甸甸的。
他到西川任職的這段時間,一直盯著重大案件,卻沒料到基層還有這樣盤踞一方的黑惡勢力,老百姓敢怒不敢言,甚至對警察失去了信心。
這是他的失職,也是政法系統(tǒng)工作的疏漏。
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沈青云腦海里不斷回放剛才的場景:店主的絕望、群眾的恐懼、惡徒的囂張……
這些畫面像針一樣扎在他心上。
許久之后,他睜開眼,對坐在副駕駛的陳陽說道:“陳陽,你安排人,悄悄調(diào)查一下這個程二哥的底細,他的組織結(jié)構、違法犯罪記錄、有沒有保護傘,越詳細越好,不要聲張,避免打草驚蛇?!?/p>
“好的,書記?!?/p>
陳陽立刻點頭答應著:“我今晚就安排人去查,明天早上給您匯報?!?/p>
車子重新啟動,朝著省政法委的方向駛?cè)ァ?/p>
沈青云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心里的疑問更多了。
林文龍案牽扯出的是干部腐敗和娛樂場所黑幕,現(xiàn)在又冒出來一個程二哥,涉及非法放貸、暴力收債,這兩個勢力之間有沒有關聯(lián)?
西川的黑惡勢力,是不是比他想象的更復雜?
………………
一夜無話。
第二天早上,沈青云剛到辦公室,陳陽就抱著一疊材料走了進來,材料上還夾著幾張照片。“書記,這是程二哥的初步調(diào)查材料,還有十幾年前那兩起惡性案件的卷宗復印件?!?/p>
陳陽對沈青云介紹道。
沈青云接過材料,放在辦公桌上,首先拿起照片。
照片上的男人四十多歲,留著背頭,穿著黑色皮衣,嘴角叼著煙,眼神陰鷙,正和一群小弟在賭場里喝酒,場面混亂不堪。
他翻開材料,第一頁就寫著對方的的基本信息:程耀武,錦城雙門區(qū)人,早年靠在批發(fā)市場收保護費起家,二零一五年后開始涉足非法放貸、開設賭場,名下有三家“投資公司”,實則是放高利貸的據(jù)點,手下有三十多名固定成員,還有不少臨時雇傭的社會閑散人員。
“繼續(xù)說?!?/p>
沈青云的手指在材料上輕輕敲擊,臉色漸漸嚴肅起來。
陳陽走到辦公桌旁,指著材料里的一頁:“書記,重點是這兩起案件。零三年,雙門區(qū)發(fā)生一起惡性傷人案,被害人叫王紅強,曾是程耀武的手下,因為想脫離組織,被程耀武的人堵在巷子里,挑斷了手筋腳筋,至今還拄著拐杖,生活不能自理。當時警方立案調(diào)查,但因為沒有證人敢作證,最后只能不了了之?!?/p>
“還有零三年的停車糾紛案。”陳陽又翻到下一頁,聲音壓低了幾分:“有三個顧客在程耀武的賭場門口停車,不小心擋了賭場的門,和程耀武的小弟發(fā)生爭執(zhí),結(jié)果被捅傷,兩人重傷、一人輕傷。更囂張的是,程耀武的人還追到醫(yī)院急診室,在搶救室外繼續(xù)追打,當時醫(yī)院的監(jiān)控都拍下來了,但最后還是因為證據(jù)不足,沒立案……”
“證據(jù)不足?沒立案?”
沈青云猛地抬起頭,眼神里滿是憤怒,手里的材料被攥得微微發(fā)皺:“兩起轟動一時的惡性案件,一個不了了之,一個沒立案,這里面沒有保護傘,誰能相信?”
陳陽點點頭:“我們查了當時的辦案記錄,負責王紅強案的民警已經(jīng)退休,停車糾紛案的主辦人現(xiàn)在是雙門區(qū)分局的副局長。而且據(jù)知情人透露,程耀武每年都會給一些關系人送錢送物,具體是誰,還在查?!?/p>
沈青云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內(nèi)心的憤怒。
他走到窗邊,推開窗戶,清晨的風帶著一絲涼意,吹在臉上,卻沒讓他冷靜多少。
程耀武的惡跡,比他想象的更嚴重,不僅有組織、有規(guī)模,還有保護傘,甚至能讓惡性案件不了了之,這背后牽扯的水,恐怕不淺。
“繼續(xù)查?!?/p>
沈青云轉(zhuǎn)過身,眼神堅定的說道:“一方面查程耀武的資金流向,看他給哪些人送過錢。另一方面查當年兩起案件的主辦人,看他們是不是收了好處,故意壓案不查。還有,聯(lián)系王紅強和當年的受傷者,給他們做工作,讓他們放心作證,政法系統(tǒng)會保護他們的安全?!?/p>
“好的沈書記,我馬上安排?!?/p>
陳陽用力點頭,他能感受到沈青云的決心,也知道這個案子不好查,但既然已經(jīng)開始,就沒有回頭的道理。
陳陽離開后,沈青云坐在辦公桌前,重新翻開程耀武的材料,目光落在“組織結(jié)構嚴密”幾個字上。
他想起林文龍案牽扯出的高磊、王楚天,又想起街頭那幾個囂張的惡徒,心里漸漸有了一個猜測。
西川的黑惡勢力,會不會不是零散的個體,而是存在某種隱秘的聯(lián)系?
如果真是這樣,那接下來的掃黑工作,只會更難,也更重要。
深吸了一口氣,沈青云努力讓自己鎮(zhèn)定下來,他很清楚,自己接下來的工作,恐怕要換一個新的思路了。
這西川的社會風氣,也到了應該改變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