蘌文菁菁與李國公府眾人皆以為,今日謝易墨必將身敗名裂,再難翻身。
然而謝凌的出現(xiàn),卻是保全了紅杏出墻的謝易墨。
不知謝凌跟李國公府交換了什么條件,導(dǎo)致李國公府不僅平息怒火,還愿意簽下和離書,更將此事就此揭過。一紙文書,斬?cái)嗔酥x易墨與李鶴川的夫妻名分,從此嫁娶各不相干。
李家又怒又不敢言,只能親自接待著謝凌這尊大佛。
如今圣眷正濃的謝凌官拜江南總兵,手握重權(quán),待平定南方叛亂后再添功績,以他的年紀(jì)與家世,中年入閣不過時日問題。
再者朝廷一半的官員,大多便是謝誠居的學(xué)生。
元輔已六十高齡,待他致仕還鄉(xiāng)安享晚年,便是由謝誠居接任。作為他唯一的嫡子謝凌,自然將承襲全部政治資源。
謝凌身份高貴,又有踔絕之能,并不是他們這個沒落的國公府能比的。
李家還答應(yīng)了謝家,將謝易墨與侍衛(wèi)茍合的事死死捂著,對外不得走漏半點(diǎn)風(fēng)聲。
國公夫人眼睜睜看著謝易墨不僅全身而退,竟還乘著謝家那頂華美軟轎揚(yáng)長而去,當(dāng)場氣急攻心暈厥過去。醒來后捶胸頓足,泣不成聲,“家門不幸!真是家門不幸……我們李家究竟是造了什么孽,才攤上這么個兒媳!”
而何洛梅那邊,臉色卻好不到哪里去。
她甚至比國公夫人更想尋死。
如今人人知道了她養(yǎng)了一個垃圾女兒,不僅如此,她還要接謝易墨回府,才能掩蓋這件丑事。
謝府便這樣被接回了原本嫁入李國公府當(dāng)奶奶的二姑娘。
回到了后院,謝易墨回來得突然,丫鬟正在給她收拾著映雪院椅搭、坐褥、窗帷,但凡是舊日用過的,一概撤下?lián)Q新。這般陣仗,少不得又是一筆開銷,掌家的何洛梅便不悅起來。
在她眼里,和離過的謝易墨回了府中之后便更要收斂,為家中節(jié)儉才是。
如今江南戰(zhàn)事未歇,絲綢、米糧價高難得,什么都貴,可謝易墨卻沒有這個自覺似的。何況謝府今日又在籌備著婚事,樣樣都是錢。
何洛梅卻不知道該怎么說她,只好一口郁氣憋在心口。
回來之后,何洛梅才想起了一件要緊事,“你大堂兄早已不過問家務(wù),終日忙于地方政務(wù)。似你這般的丑事,按說他更該避嫌才是,怎的今日竟破例過來了?”
謝易墨肩膀一僵,卻只是搪塞了過去。
何洛梅倒也沒多想。
而是心里怨恨,又?jǐn)?shù)落了她幾句。
然而謝易墨一句話都沒有聽進(jìn)去,何洛梅怒罵了一句,甩袖便離開了,可想而知她有多么的失望。
雀兒憂心忡忡,謝易墨卻渾不在意。
謝誠寧回家之后更是扇了謝易墨一巴掌,他老臉氣得都在抖,最后羞慚到一句話都說不出,甩袖離去,只是讓謝易墨今后再不要喚他為父親。
因?yàn)楹温迕佛B(yǎng)出了這么個好女兒,于是他這些日子便時常宿在蕓娘那里,蕓娘受寵若驚。
這件事著實(shí)氣到了何洛梅,越發(fā)對女兒不滿了起來。
聽聞謝易墨從國公府被接回,原在榮安堂靜養(yǎng)的謝老太太當(dāng)即氣得臥榻數(shù)日。
何洛梅原本想帶著謝易墨去看她的,卻被謝老太太拒絕了。
謝老太太氣到罵了一句話:“這等禍根,既在李家做出茍且之事,合該當(dāng)場自盡以全名節(jié)!如今竟還有臉歸來,簡直是玷污我謝氏門楣!”
做了一輩子貴族的謝老太太罵得很難聽。
字字誅心,何洛梅這個兒媳婦立在簾外,只覺臉上如同挨了熱辣辣的耳光。
這話傳到了謝易墨的耳朵里,她卻是沒什么表情,照舊在閨房里賞畫繡花。
就因這點(diǎn)小事,便要她這個活生生的人去自裁,只因她是一個女兒身,未免太過好笑。
她來前早料定老太太會是這般態(tài)度,此刻便也只垂眸不語。人至暮年,半身已入黃土,又何苦與風(fēng)燭殘年的老人較真。
謝易墨倒也說不出來生氣,只是一笑而過。
誰能想到,翌日忽生變故,李鶴川竟反悔不愿簽下和離書。說是愿意與她重修于好,過去既往不咎。
據(jù)說李鶴川翌日在家門口站了整整一宿。
她自是不愿再續(xù)這孽緣,她向來不信破鏡重圓這一說法。誰知道李鶴川與她再續(xù)緣分是不是想要報(bào)復(fù)她。
但誰也不知道李鶴川是怎么想的。
謝府回絕之后,李家那邊便再無聲息。這段姻緣,終究是走到了山窮水盡處。
至于文菁菁,此事得罪了謝家,謝家因她此前種種,已決意不再施以援手。
而她又因是從謝家出來的表姑娘,而李家眾人見她,總不免想起謝易墨及謝家諸人,她的存在無時無刻不提醒著李家那段不堪的姻親往事,于是李家人眼中日漸流露出厭棄之色。
就連李鶴川,也漸漸與她疏遠(yuǎn)了,不再踏足她冷清的院落。
就這樣,從亂世再到之后天下太平的幾十年,文菁菁的余生便在這深宅中日漸沉寂,無人過問。
……
謝易墨與侍衛(wèi)的丑事就此被按下,府中上下無人敢再提,仿佛那場曾轟動一時的風(fēng)波從未發(fā)生。
而謝府卻多出了一位從娘家和離出來的姑奶奶,依舊過著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生活,因?yàn)槎拥姆愿?,她的用度與她出閣前一樣。
又因?yàn)橹x易書格外心疼她,還提高了不少用度,盡管何洛梅說了他幾句,謝易書也不當(dāng)回事。
他捧著書卷,在燈影下默然道:“母親,墨兒是我的妹妹,父親母親不疼她,我若不疼惜她,這個家便沒有墨兒的一席之地了?!?/p>
原本謝易書房中的通房都是她插手過問的,可自謝易墨與安坤榮那樁事后,兒子變得愈發(fā)沉默寡言,行事冷峻利落,連她這個母親也看不透了。
何洛梅心中漸生愧怍,竟有些不敢直面他。如今兒子也疏遠(yuǎn)了她,不再讓她近身照料。
她輕嘆,“過兩日便是你堂兄的大婚之期,這幾日莫要只顧翰林院事務(wù),屆時家中忙碌,你也要幫著接待賓客。”
提及謝凌讓出繼承權(quán)之事,她心底雖驚,卻也不免暗喜。
謝易書低低應(yīng)了一聲,并未多言。
謝凌放棄繼承家業(yè),意味著謝氏一族今后再難借助他在朝中的權(quán)勢謀取便利。
何洛梅雖難以權(quán)衡這其中的利弊得失,卻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的兒子將因此獲得更多實(shí)際利益。至于宗族的前程、門楣的榮光,此刻都已退居其次,在她心中,再沒有什么比親生兒子的地位更重要。
這一日,便是謝凌和許清瑤的婚禮。
這日天還沒亮,紅燭徹夜未熄,許清瑤看著鏡中身著大紅嫁衣的身影,猶覺身在夢中。
嬤嬤手持玉梳為她綰起青絲,各房女眷們環(huán)立四周,滿室衣香鬢影在晨光中浮動。
雖是重歷與前世別無二致的婚儀流程,許清瑤的心口仍止不住地悸動,為了那個第二世再度迎娶她的男人。
那個男人曾母儀天下的表妹阮凝玉,終究被她逐出京城。而她也得償所愿,與謝凌再續(xù)婚約。
一大早,謝府送來的迎親書便靜靜置于案頭。
確系謝凌親筆,雖字句與前世一般無二,可指尖撫過紙上清峻的筆鋒,許清瑤仍覺蜜意盈懷。上面還有松煙墨的清苦氣息,是謝凌于書房中用慣了的。
這些日子謝凌送來的書信,字里行間浸透著對她這個未婚妻的珍重,那份儒雅溫存,竟是她前世十年婚姻里都未曾得見的暖意。
他這次從江南歸來的時候,還專程給她帶過來了一盒梅花香餅。
甚至知道她夜里常失眠,還會特意尋來古琴譜助眠,命小廝送至許府。
這般細(xì)致入微的體貼,皆是前世從未得見的溫柔。
許清瑤被這樣的待遇砸得頭暈?zāi)垦5摹?/p>
她將婚帖輕輕貼在胸口,大紅織金緞面下傳來擂鼓般的心跳。
幾個丫鬟正在外面院中拋灑五色喜果。待上完了新妝,銅鏡里便倒映著一張年輕絕色的容顏,眉眼之處無不洋溢著即將要嫁人的喜悅。
就這樣,隨著迎親的喜樂聲中,許清瑤披著大紅蓋頭,由那人牽引著踏入謝府朱門。他執(zhí)起她的手,一同在紅燭高燃的喜堂前行禮,先拜天地,再敬高堂。
蓋頭下,她垂眸望著二人交握的雙手。他的掌心溫暖而堅(jiān)實(shí),恰似一塊暖玉。
許清瑤在錦繡紅綢下悄悄緋紅了雙頰。
夜晚男人從宴席上歸來,聞到了對方身上傳來的淡淡酒氣,許清瑤緊張地捏緊了手。
男人挑走了她頭上的紅蓋頭。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與謝凌有幾分相似的臉,可只消一眼,她便認(rèn)出這不是他。
血色瞬間從她臉上褪去。
謝易書靜靜注視著她驚惶的容顏,目光清明如秋潭。
許清瑤終于明白,自己竟被謝家蒙騙了。這一世她心心念念要再嫁謝凌,豈料到頭來,竟成了他的弟媳!
這個認(rèn)知如同驚雷,在她心中轟然炸開。
怎么會呢……她重生以來步步為營,熬過多少深夜的孤寂,只為今生能再堂堂正正站在他身邊,做他三書六禮迎娶的妻,成為他這個首輔大臣的賢內(nèi)助。
今晨謝府才剛剛送來謝凌親筆所書的“永結(jié)同心”婚帖。
許清瑤猛地起身,一把扯下霞帔擲在地上,她齒間滲出冷笑,“好個偷梁換柱的謝家!你們竟敢用這等齷齪手段,是欺我許家無人了嗎?謝玄機(jī)呢?讓他來見我!”
許清瑤不敢置信謝凌竟這般對她,于她而言,無疑是挖心之痛。
謝易書則目光平靜,唇角又透著一絲嘲諷,“許姑娘當(dāng)真以為,借宜溫之手構(gòu)陷阮表妹,令她被祖母逐出謝府之事,謝家會始終蒙在鼓里?”
謝宜溫變了臉色,謝凌早就知道了?
她輕輕咬唇。
“你們……有何憑據(jù)?我為何要無緣無故陷害阮凝玉?”許清瑤接著猛地攥緊衣袖,“放我出去!我要見玄機(jī)!他是不是不敢來見我?他心中有愧!”
謝易書卻一眼看出了她的心思,“許姑娘在寺中刻意接近祖母,百般殷勤,不過是為實(shí)施陰謀鋪路。暗中調(diào)換祖母脈案,又在湯藥中添入延緩病情的藥材,無非是想讓你手中那株‘藍(lán)蓮’奇貨可居,以此脅迫堂兄為盡孝道娶你過門,這些伎倆謝家早已查明?!?/p>
“祖母服了你獻(xiàn)的湯藥,病勢反倒纏綿難愈。她老人家至今仍被蒙在鼓里,始終念著你的好。許姑娘,你如何對得起祖母往日待你的真心?”
許清瑤白了臉。
“像你這樣的蛇蝎,也配堂兄娶你?今日我代兄娶你,既是為堂兄解圍,也是為阮表妹討個公道?!?/p>
謝易書語帶嫌惡,“多看你一眼,都覺得污了我的眼,又豈能玷污了堂兄?”
“既你嫁入謝家,成為謝家婦,從今往后,便好自為之吧。”
謝易書拂袖離去。
許清瑤癱坐在了地上。
她終于明白這樁婚事原是為她精心設(shè)計(jì)的囚籠,是她的報(bào)應(yīng)。
如今報(bào)應(yīng)不爽,此后每日,仆役送來的皆是殘羹冷炙。有時連隔夜餿飯都斷絕,唯有一壺渾濁冷水,勉強(qiáng)潤澤她干裂滲血的唇。
謝凌放言,若她不寫下誣陷阮凝玉的證供,呈與祖母過目,余生她便過著這樣不如豬狗的境地里。
而謝凌如今在朝廷上的地位勢不可擋,就算她真的成功給許家通風(fēng)報(bào)信,許伯威也奈何不了謝凌。
許清瑤卻是不敢相信謝凌會這么待她。
前世她與他夫妻一場,朝堂上多少刀光劍影都并肩闖過,他不能這么待她!
他怎么能讓她寫下承認(rèn)陷害阮凝玉的證供,那個前世僥幸當(dāng)上皇后的下賤女人,阮凝玉怎么配?!她是高貴的謝夫人,阮凝玉前世死得那么凄慘,她怎么能給阮凝玉道歉?!
許清瑤硬是強(qiáng)撐著,不肯認(rèn)錯。她知道謝凌總有一日會后悔的。
又下了一場秋雨,許清瑤感染了風(fēng)寒。
在饑寒交迫與病痛折磨下,許清瑤終究未能承受這與她預(yù)期天差地別的生活,神智日漸昏沉。待謝府仆人察覺有異,延請府醫(yī)診治時,已是回天乏術(shù)。
此后她常在房中囈語不休,時而痛哭流涕,時而癲狂大笑,口中不時吐出“重生”、“第二世”等詭異字眼。
仆從們深感不安,便將此事稟報(bào)給了謝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