拘留所里的光線,是那種略顯蒼白的明亮。
時知渺被關在一個15人的監(jiān)號里,她坐在窗邊的椅子上,長發(fā)簡單地扎在腦后,臉上沒有化妝,但依舊干凈清麗。
不同于其他人要么惶惶不安,要么焦躁難耐,時知渺始終平靜,有種超乎尋常的鎮(zhèn)定自若。這兩天兩夜的拘禁,似乎并未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痕跡。
“507,有律師會見!”
獄警的聲音在門口響起,時知渺抬起頭,應了一聲,而后起身,跟著獄警走向會見室。
會見室內(nèi),律師已經(jīng)坐在那里。
那是一個30歲上下的女律師。
穿著一套深灰色的西裝,五官精致,面容姣好,氣質(zhì)出眾,正是業(yè)內(nèi)赫赫有名的刑事辯護律師黎星若。
徐斯禮花費重金把她請來,只為了替時知渺保駕護航。
時知渺見到她,臉上露出一抹友善的笑意:“黎律師,又麻煩你跑一趟了?!?/p>
她在黎星若對面坐下,“其實不用天天來的,也耽誤你的時間?!?/p>
像她這種級別的律師,手頭同時跟進的案件不止一樁,她這邊又沒什么事,她總來陪她坐著,實在是有些浪費人才了。
黎星若卻是無所謂:“徐先生支付的酬勞,已經(jīng)買斷我隨傳隨到的時間,所以不耽誤。”
她語氣里還有些調(diào)侃,“而且,我也可以在這里處理其他案件,反正徐先生只要求我在這里陪著你,讓你不覺得孤單就好?!?/p>
時知渺莞爾,眉眼柔和下來:“他就是這樣任性。”
黎星若贊同地點頭:“確實是財大氣粗,不過他是在用他的方式對你好,雖然方式有待商榷,但這份心意還是值得原諒的。”
反正也是來閑聊,時知渺便隨意道:“看來黎律師身邊也有這么一個幼稚的男人,你才能有這么深的見地。”
黎星若點頭:“確實有一個,他還比我小幾歲,更幼稚?!?/p>
時知渺有些意外:“看不出來黎律師這樣的女強人,居然會喜歡弟弟?”
黎星若挑了挑眉:“恰恰是因為我是這種性格的人,才會喜歡弟弟——我寧愿要一個粘著我的男人,也不想要一個處處想管著我、試圖掌控我的男人,那樣我們肯定會打架。”
時知渺想起陳紓禾,點點頭:“有道理。我有個好朋友,她的審美一直都是弟弟,覺得弟弟好掌控,不過她那個弟弟最近剛做了讓她不高興的事。”
黎星若了然:“這就應了那句老話,‘終日打雁,終被雁啄了眼’。沒關系,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換一個就好了?!?/p>
一旁值守的獄警聽著這兩個女人在莊嚴肅穆的會見室里聊這些,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在街邊的咖啡廳,心里十分無語。
但又能怎么樣呢?
律師會見當事人本就符合規(guī)定,更別說這里關著的是徐家太子爺?shù)钠拮?,會見的律師還是國內(nèi)天花板級別的存在,他也只能眼觀鼻、鼻觀心,假裝自己只是背景板。
黎星若看時知渺還能跟她開玩笑,有些意外:“你倒是沉得住氣,一點都不擔心自己接下來會面臨什么?”
時知渺確實不擔心:“黎律師昨天不是已經(jīng)幫我分析過了嗎?現(xiàn)有的證據(jù)對我非常不利,既然事態(tài)已成定局,那我焦慮恐懼,除了消耗自己以外也沒什么用處,還不如該吃吃、該睡睡,保持體力和精力。”
黎星若挑了挑眉:“時醫(yī)生竟然這么豁達開朗?那徐先生還挺不了解你的,他描述里的時醫(yī)生,可是很敏感的,害我一度以為時醫(yī)生是什么很柔弱的人。”
時知渺忍俊不禁:“他夸張了。我還好的。”
她除了在感情方面比較脆弱以外,在其他事情上都很堅強,都是既來之則安之的態(tài)度。
黎星若道:“其實也未必是定局,徐先生他們今天去做一件事,也許事情會出現(xiàn)轉(zhuǎn)機?!?/p>
時知渺抬眸:“他們?nèi)プ鍪裁戳???/p>
黎星若沒有賣關子,直接道:“他們說服了肖家,同意對肖達明的遺體進行開棺驗尸。”
時知渺愣?。骸伴_棺驗尸?肖達明的遺體到現(xiàn)在還在?”
黎星若點頭:“是的,他們老家有土葬的習俗,肖達明是完整下葬的?!?/p>
居然這么……剛好。
時知渺眨了眨眼,隨即悟出關鍵點,“肖達明的死不是因為我的手術(shù)失誤嗎?難道他們發(fā)現(xiàn)了其他疑點?”
黎星若換了個坐姿:“他們就是懷疑另有隱情。如果真能找到什么證據(jù),那我們就能扳回一局了。”
意思是,肖達明可能在上手術(shù)臺之前就已經(jīng)有問題了?
“……”
時知渺微微皺眉,腦海里如同高速放映的電影,開始回放她看過無數(shù)遍的,關于肖達明的術(shù)前檢查報告。
密密麻麻的數(shù)據(jù)指標、影像描述,都一幀一幀地浮現(xiàn)。
她突然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眼神重新聚焦,看著黎星若:“黎律師,你有沒有帶肖達明的術(shù)前檢查報告?”
黎星若隨即從包里拿出一份復印件:“帶了,在這里?!?/p>
時知渺接過去,一頁頁翻過,很快找到生化檢驗報告那一頁。
她的手指從上往下滑,停在了其中一個項目上——血清膽堿酯酶活性,3200U/L。
她的心臟猛地一沉,這個數(shù)值遠低于成人正常參考值的下限!
……
與此同時,200公里外的清河縣落霞山。
今天是個陰天。
時間剛過正午,天色就已經(jīng)灰蒙蒙的,加上山上樹木茂盛,遮蔽天光,四下有些昏暗,不得不支起幾盞大功率的照明燈,將這一片區(qū)域照得亮如白晝。
這一片是肖家的墓葬區(qū),眾人已經(jīng)找到肖達明的墳塋,施工隊正在一鏟一鏟地挖土,很快就露出底下的棺木。
周圍里三層外三層圍了不少被驚動的鄉(xiāng)民,各種議論聲熙熙攘攘傳來。
“喲,居然在挖墳?這是搞什么名堂?”
“你還不知道?。烤W(wǎng)上都傳瘋了!就是肖家那個兒子,四年前死掉的那個,聽說死得不明不白,給她姐姐托夢喊冤呢!”
“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不然肖大小姐能同意動祖墳?還請了港城的大師來看,說今天不動土查明真相,以后要出大禍的!”
“嘖嘖,可挖墳開棺還是很不吉利的吧?”
“怕什么,人家都請大師算過了,肖家自己都不怕,我們操什么心?”
在人群的注視下,沉重的棺木被用繩索固定,幾個人喊著“1、2、3”,一起將棺木從墓穴中抬了出來,放在一旁平整的地面上。
幾個警察立刻上前疏散圍觀群眾,并用紅白藍三色塑料布圍起一個臨時區(qū)域,隔絕外界的視線。但還是有很多好事之人拼命往內(nèi)看,其中不乏一些媒體記者。
警察用工具撬開緊閉的棺蓋,很快就有一股……難以形容的氣息彌漫開來。
當棺蓋被完全移開,照明燈的光線毫無阻隔地投進棺內(nèi),里面的情形一清二楚。
看清那一幕的第一時間,無論是經(jīng)驗豐富的法醫(yī)、見多識廣的警察,還是冷靜如徐斯禮和季青野,臉上都掠過一絲震驚。
因為棺木之中,肖達明的尸體早已腐爛殆盡,只剩下一副完整的骨架,可那副骨架卻沒有呈現(xiàn)人死后正常的灰白色或黃白色,而是一種均勻的暗黑,如同被墨水浸染過。
這絕對不正?!?/p>
肖達明的死,果然另有原因!
徐斯禮緩緩松了口氣……賭贏了。
他們真中“五百萬的彩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