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十三的眼尾一顫。
她回頭看了一眼蕭恕,他已經(jīng)上了馬車。
“夫人,若不是您,我們現(xiàn)在還在蘇坤的壓榨下沒有出頭之日?!?/p>
一個膚色有點兒深的婦人牽著一個半大的孩子上前。
常年日頭下勞作,這已經(jīng)成了他們標志的膚色。
婦人看了眼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夫人菩薩心腸,您的孩子一定會順遂平和一生?!?/p>
姚十三輕撫著肚子,笑了下,“借你吉言?!?/p>
“天色快暗了,山路總歸沒有平路好走,你們回去吧?!?/p>
農(nóng)戶們興高采烈地回去了。
就算有的人的房子已經(jīng)燒毀了,但是遮蓋在他們頭頂十幾年的盤剝沒有了。
剩下的都是好日子。
姚十三回到車上的時候,車上不見雙兒和芙兒。
她以為自己上錯車,準備下車的時候。
“姚兒,這是要過河拆橋嗎?!?/p>
蕭恕坐在最里面,他雙手抱臂,深不見底的眼眸微微睜開。
“我、我什么時候過河拆橋了……”
姚十三此刻不敢看他。
隨后他有些微冷的聲音傳了過來。
“所以,你只是想誆騙我來隴長山,并非想狩獵?!?/p>
姚十三的眼睫一顫,“我……”
她的牙一咬,“這樣的小事微不足道的小事如何能驚動……在刺史大人的面前也討不到公道?!?/p>
“只、只是出此下策?!?/p>
蕭恕的眼眸微抬,“你不說,怎知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姚十三倏地抬眸。
他這時卻唇角勾起,話音一轉(zhuǎn),“糧倉莫非本王沒有份,還需這般迂回。”
她的唇角微抿,她壓下心底的心緒。
就如同下屬匯報一般匯報著糧倉的進度。
“現(xiàn)在沒有了木料的壓力,糧倉大約還有半個月完工,不會耽誤糧食入倉?!?/p>
“我也同慶總管借了是三個管事,走訪了定縣,還有陵縣等地的稻米農(nóng)戶……”
“呵?!?/p>
一聲低笑從喉間溢出。
她捏著自己的手指一頓,“殿、殿下?”
蕭恕這會兒又閉上了眼,“姚兒,現(xiàn)在也變得無趣了?!?/p>
姚十三,“……”
她咬著唇角,怔了半晌才緩聲道,“民女想盡快賺錢還債……”
蕭恕徹底不搭理她了。
獨立她自己一個人捏著手指胡思亂想。
她到底是得罪了蕭恕。
還是,得罪了蕭恕……
走在隊伍后面的魏尋,皺著眉看著前面的兩輛馬車。
他覺得姚夫人很熟悉。
也總覺姚夫身邊還有個人,這個人卻十分地模糊。
雖然模糊,但是他十分地清楚,這人一定不是成王!
突然他的眼眸前極快地閃過一些畫面。
快得他沒有抓住。
最近一些畫面頻頻閃現(xiàn),他卻什么也沒看到。
車隊前腳進了城。
后腳兩人兩騎,出現(xiàn)在了城門口。
季小滿進營里半年了,個子長高了不少,已經(jīng)脫離了稚氣。
是個半大的小伙子。
“大人,這里就是禹州嗎?!?/p>
季小滿這還是第一次出這么遠的門。
一路上,風景如畫,從平地到山川。
從烈日高照,到郁郁蔥蔥。
終于在今日落日前趕到了禹州。
“小滿,去成王府?!?/p>
周從顯問清楚路后,沿著守城官兵指示的路策馬而去。
而前方成王車隊里,馬車在一個路口脫離隊伍,朝著另一個方向走去。
今日是禹州的祭就節(jié)。
因為臨近豐收,所以也寓意著慶豐收的節(jié)日。
夜色漸濃,街上亮起一盞盞的燈籠。
路上的行人,也開始帶上儺面具,手里拿著孔明燈。
現(xiàn)在天上已經(jīng)有數(shù)盞孔明燈了。
就像綴在天空上的點點星子。
姚十三下車的時候,望著眼前的場景微微愣住了。
楚州也有放孔明燈的習慣。
小時候都是哥哥帶著她的,就算她的字不好看,也會讓她在上面歪歪扭扭地寫滿。
最后哥哥才會在一個小角落上寫下“祝安”。
一個東西自她的身側(cè)伸到她的眼前。
一只孔明燈。
她有些訝異地看了眼蕭恕。
“阿娘,這是什么!”
她的思緒被打斷,雙兒牽著芙兒從另一輛馬車上下來。
小姑娘一眼就看到那個四四方方的東西。
很是稀奇。
姚十三現(xiàn)在已經(jīng)抱不起芙兒了,只能彎下腰摸了摸她的小臉。
“這叫孔明燈,阿娘小時候放過的,芙兒要玩兒嗎?!?/p>
“要!”
小姑娘的眼睛亮晶晶的。
自從出了京城,一切對她都是稀奇又新鮮。
好吃的多,好玩的也多。
她現(xiàn)在更喜歡外面,不喜歡京城了。
從旁邊的攤位上接來了筆墨。
小芙兒一臉認真地在上面寫下,“阿娘永遠笑開顏,芙兒永遠要好吃食?!?/p>
姚十三捏了下她的小臉,“你怎么這么貪嘴?!?/p>
芙兒笑彎了眉眼,“阿娘寫!”
她自進京后,再也沒有放過孔明燈。
現(xiàn)在站在離家最近的地方,她又可以放孔明燈過了。
她提筆寫下了最簡單的,又最樸實的夙愿。
“祝安?!?/p>
就像當初哥哥也希望她平安順遂一樣。
希望所有人接下來,都能順遂如意。
姚十三舉著已經(jīng)寫好的孔明燈,轉(zhuǎn)頭就問雙兒。
“有火折子嗎。”
雙兒張望了下四周,“我去同旁人借一下?!?/p>
蕭恕又一手接過她的孔明燈,“她沒有,難道我們就沒有嗎。”
一旁的侍衛(wèi),一人接著孔明燈,另一人麻利地點火加熱。
直到孔明燈里盛滿了熱氣。
手一松,孔明燈就緩緩升空了。
“阿娘,那是什么字?”
姚十三抬頭,這才發(fā)現(xiàn),在孔明燈的另一面,已經(jīng)有龍飛鳳舞地寫了字。
她還沒有看清寫得是什么。
夜風一吹,孔明燈轉(zhuǎn)了個方向。
她什么也看不到了。
“阿娘沒有看清,可能是攤主寫了什么吉祥話吧?!?/p>
她的話剛落音,就聽到旁邊輕“呵”了一聲。
嗯?
姚十三轉(zhuǎn)頭,蕭恕已經(jīng)轉(zhuǎn)身進了旁邊的盛景樓。
“今兒這酒樓的廚子做得合乎本王心意,暮食就在這兒吃吧?!?/p>
姚十三朝著女兒擠了一下眼睛,“走吧,先祭飽五臟六腑才能玩?!?/p>
牽著芙兒跟著進了酒樓。
只有站在馬車旁邊的文惜,她看見了,是殿下寫的字。
“無憂?!?/p>
無憂,是殿下的夙愿嗎。
誰無憂。
他自己。
還是,姚娘子。
雙兒見她愣愣地望著天是的孔明燈,“文惜姐姐你也想放嗎,我陪你放?!?/p>
這會兒天上已經(jīng)很多孔明燈了。
再飛得高一些,也就不知道自己方才放得是哪一個了。
文惜笑了下,“不用了,孔明燈寄思,我沒有要寄思的人?!?/p>
那邊。
周從顯吃了一個閉門羹。
蕭恕還沒有回來。
這時天上開始升起孔明燈。
暖黃色的孔明燈懸浮在半空中,慢慢騰升。
季小滿嘆道,“哇,這就是放孔明燈,好漂亮。”
“是啊,好漂亮?!?/p>
周從顯吶吶出聲,姜時窈以前也提過了兩次,以前在楚州的時候,每年都會放孔明燈。
“燈上還能寫字?!?/p>
“什么……吃好吃食,阿娘什么……笑……”
季小滿認字兒不全,燈上的字,也只有小孩兒寫的這一面他能認得幾個字。
周從顯瞥了他一眼,“讓你不認真,連個字兒都不認識?!?/p>
他才抬頭,只看到了寫得龍飛鳳舞的“無憂”二字。
是好字。
正好字的主人他也認識。
蕭恕。
“大人,我們現(xiàn)在去哪兒?”
周從顯雙手抱臂靠著馬兒,“在這兒等著?!?/p>
他第一次見姜時窈,是他第一次偷偷逃學,她捧著一封信在樹下偷偷哭,他第一次見到一個丫鬟竟然識字。
他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是個少言寡語的丫鬟。
年歲漸長,別的丫鬟或會悄悄塞荷包,或會看見他故意摔跤。只有她會遠遠地扭頭就走。
直到有一日,他在后院遇到她。
還是捧著一封信,只是這次很高興,嘴里一直念著終于可以回家了。
往后他做了太子的伴讀,在宮里,他見到了一場不見硝煙的戰(zhàn)爭,甚至有段時間太子只能靠著他從宮外帶進來的食物過活。他成了太子最為信任的人。
太子登基后,貴妃封為太后,太后黨同伐異,把持朝政,新帝登基就像一個提線木偶。
陛下知道,太后是想讓陛下“病亡”,好給年僅五歲的小兒子讓位。
他成為了最為隱秘的保皇黨。
而他的二叔卻是太后一黨,更是趁著家宴勸說父親。
姜時窈就是在那場宴會上被堂兄看中,被他拒絕。晚間姜時窈來送衣衫,再次被堂兄盯上,并下了藥。
他帶走了姜時窈,卻低估了那藥的威力。
姜時窈有孕后,他做主抬她為妾,分了宅院。姜時窈成了他身邊唯一的妾室。
姜時窈卻是很安靜,就算院子里伺候的丫鬟不耐,她也不會計較。真像一塊兒沒有脾氣的面團子。
女兒出生后,她問他取什么名字,他望著她的面容想起一個詞,出水芙蓉,她生的女兒,便叫芙兒。
朝堂上風云動蕩,太后一黨和朝中老臣成了最大的抗衡,宋易堂食太后安插在御前的一步重棋。
所以祖母讓他娶宋積云的時候,他答應了。
只是沒有想到,姜時窈竟然成宋積云的眼中釘,恨不得除之后快。
就算他假意安撫,也沒有能消除宋積云的恨意。
宋積云的屢次打殺,他都一筆筆記在了心間。
只待推翻宋家,便能為之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