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沒有想過,若是有一天,你真愛上了一個死物,隨著歲月的增長,你老了,走不動了,可你的愛人依舊年輕、英俊,容貌不發(fā)生一絲變化……”】
【你是愛它,還是恨自已當初的選擇?】
“……”
墻上的時鐘轉(zhuǎn)了又轉(zhuǎn),把春的花、夏的蟬、秋的月、冬的雪,都磨成了模糊的光影。
時間已經(jīng)流逝了五十年。
蕓司遙手指撫過泛黃的書頁,指腹碾過早已模糊的字跡,抬眼看向窗外。
懲罰世界的“懲罰”。
……是什么呢?
阿成在廚房煮中藥,濃郁的苦味在空氣中蔓延開來,鉆進鼻腔。
它熟練地用長柄勺攪了攪藥罐里翻滾的褐色藥汁,取過晾藥的白瓷碗,濾去藥渣,將苦藥盛了出來。
機器人是不怕燙的。
它端著碗,另一只手還緊緊抓著糖。
“小遙……”
它正要走去陽臺,將藥端給正在曬太陽的蕓司遙,腳步忽然頓住。
眸色驟然一緊。
阿成視線飛快掃過整個陽臺。
躺椅空著,薄毯滑落在地。
風從敞開的陽臺門灌進來,掀起窗簾一角。
蕓司遙,不見了。
*
“你說什么?”警察道:“你的愛人失蹤了?”
阿成道:“對?!?/p>
警察:“姓名,年齡,在哪里失蹤的你還記得嗎?”
阿成:“家里?!?/p>
它的語音模塊保持著平穩(wěn)的語調(diào),眉頭卻緊緊皺在一起。
警察:“姓名和年齡?”
他在筆錄本上頓了頓筆,抬眼看向面前這個身形挺拔的“年輕人”。
對方穿著一身棉布襯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皮膚泛著不自然的白皙。
“蕓司遙,”阿成頓了頓,道:“年齡……七十二歲。”
“七十二?”警察愣住,“你不是說是你的愛人失蹤了嗎?”
阿成點頭,“她就是我的愛人?!?/p>
警察一下子沒握住筆,筆尖在紙上劃出一道歪扭的墨痕。
“愛人?”
他張了張嘴,視線在阿成那張毫無波瀾的臉上轉(zhuǎn)了兩圈。
阿成堅定道:“是的?!?/p>
警察在“關(guān)系”一欄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寫下了“家屬”兩個字。
“我們會先調(diào)取你家周邊的監(jiān)控,包括樓道、小區(qū)門口的錄像,看看有沒有老……您愛人離開的蹤跡。您也可以在附近找找,應(yīng)該不會走的太遠?!?/p>
阿成點點頭,就要離開。
“等等!”警察叫住它,撕了一張紙,道:“這是我的電話,您可以存一下,有新消息我會通知您?!?/p>
阿成:“謝謝?!?/p>
警察:“對了,您有愛人的照片嗎?”
阿成歪了歪頭,漆黑的眸子轉(zhuǎn)向他。
警察下意識地后退半步,心臟在胸腔里不規(guī)律地跳了兩下。
很詭異的眼睛。
它的眼睛是通透的黑,深不見底,有種機械的冰冷。
阿成:“我愛人不喜歡拍照?!?/p>
“不喜歡拍照?”警察:“一張照片也沒有嗎?”
它又問:“必須要照片嗎?”
“……有照片更好找一點?!本斓溃骸安蝗晃覀儧]法確定找到的人是不是您愛人?!?/p>
阿成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睛,聲音低的幾乎聽不清,“麻煩……”
警察:“什么?”
阿成道:“我去找找,稍后發(fā)給您?!?/p>
“好的。”
它轉(zhuǎn)身離開了。
警察看著它背影,眉頭皺得死緊。
真是個怪人。
阿成出了警察局,有些茫然空洞的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
出事了要找警察,請求其他人幫助時,要說“謝謝”。
這些是蕓司遙教給它的。
它學(xué)會了。
可是沒有用。
蕓司遙不見了。
……它找不到她了。
阿成抬腳走向他們的家。
在來警察局前,它把蕓司遙可能去過的所有地方都找了一遍。
沒有。
哪里都沒有她的蹤影。
換成以前,它能精準定位到蕓司遙的位置,現(xiàn)在不能了。
她取消了它這個功能。
阿成踢了一腳路邊的石子,石塊砸向墻壁,撞出核桃大小的凹陷。
它呆愣愣地看著那凹陷,像被無形的釘子釘在了地面上,透著一種近乎僵硬的沉靜。
風掀起它衣角,又落下去,它渾然不覺;身邊有人走過,說笑聲擦著耳邊掠過。
周遭的喧囂都被隔在一層透明的屏障外。
它的視線依舊膠著在前方某一點。
像是在看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沒看。
其實一切都是有預(yù)兆的。
阿成緩緩坐在了地上。
機器人的記憶力很好。
它能記住這五十年里,和蕓司遙經(jīng)歷過的所有事情。
昨天,她還和它說想去外面散散步。
“……滄溟,明天天氣好的話,陪我去河邊走走吧?!?/p>
他們確實很久沒散步了。
自她腿腳不利索后,多數(shù)時候只是在陽臺曬曬太陽。
人的一輩子漫長又短暫。
它陪了她五十年,從年輕的皮囊,換到如今和她一樣蒼老的模樣,它陪她走了很久很久。
蕓司遙喜歡曬太陽。
她坐在輪椅上,被它推著往前走。
“媽媽你看!那人走路好怪哦,”有個小孩指著阿成,大聲說,“那個老爺爺,是不是生什么病了——”
“別亂指人家?!?/p>
路人立馬捂住了孩子的嘴,歉意地沖他們點點頭。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孩子不懂事……”
這種情況并不是第一次發(fā)生。
阿成扮演老年人真的很違和。
它佝僂著背,頸間的皮膚松垮得像揉皺的樹皮,動作卻很利落,上坡下坡,搬輪椅,提重物,絲毫沒有顯出老態(tài)。
也正是因此,它舉手投足間全是藏不住的違和感。
蕓司遙當時沒說話,只輕輕拍了拍它扶著輪椅的手,道:
“……回去吧。”
阿成:“不繼續(xù)走了嗎?”
蕓司遙搖搖頭。
“不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