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畫藏艷鬼,勾魂索命來?!?/p>
*
“轟隆轟——”
大雨傾盆而下,幾個身穿粗布短打的彪形大漢縮著脖子,罵罵咧咧地往破廟方向跑。
“他娘的!這鬼雨是要下到天塌下來不成!”
幾人濕漉漉的擠在破廟里,鞋子在地上踩出深淺不一的濕漬。
為首的那人從胸口掏出一個布包,打開,啐了口:“今兒個截的那窮酸商人,身上就這點家當,頂多夠弟兄們喝半月的劣酒,真他娘晦氣!”
他旁邊那瘦猴似的漢子嘿嘿笑起來,眼神發(fā)飄:“不過他那婆娘倒是有幾分姿色,皮肉嫩得很,就是哭哭啼啼的,敗了老子的興……”
“就惦記著你褲襠里那二兩肉!”
一個絡腮胡小弟抹了把臉上的雨水,甕聲甕氣地接話。
“大哥,下次咱專挑那穿綢緞、帶玉佩的!那才叫真有錢!”
為首的漢子抬手就狠狠拍了他后腦一巴掌,瞪眼罵道:“蠢貨!穿綢緞的背后沒幾條護主的狗?有權(quán)有勢的碰了,咱哥幾個墳頭草都得三尺高!”
那人吃痛的捂住腦袋,正要再開口時,一股陰風從門外灌了進來。
幾人齊刷刷打了個寒顫,后頸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去!把燈點上?!睘槭椎臐h子粗聲喝道。
這廟早破敗得不成樣子,四處都漏風,墻皮大塊大塊地剝落,露出里面發(fā)黑的土坯。
幾處屋頂塌了個窟窿,抬頭能看見灰蒙蒙籠著陰云的天。
“大哥!”
剛點完油燈的瘦猴突然怪叫一聲,“您、您快來看!這……這有幅美人圖!”
美人圖?
燭火被穿堂風吹得猛顫。
幾人心里本就發(fā)毛,被他這聲喊驚得心頭一跳。
“什么美人圖,又不是活人,值幾個錢?不就一幅畫——”
話音戛然而止。
破廟角落放著一副蒙了灰的木框,框里竟是幅工筆美人圖。
畫中女子的臉忽明忽暗,眉梢挑著艷麗妖氣,眼尾淌著朱砂似的紅。
明明是絹上墨色,偏像活物般勾魂奪魄。
美極、艷極。
雨水順著屋頂破洞砸在地上。
雷聲滾過的瞬間,仿佛見畫中美人朱唇微啟,鬢邊金箔步搖竟輕輕晃了晃。
“叮鈴鈴”
漢子喉結(jié)滾動,著迷似的走上前,想要觸碰這幅畫。
剛靠近半步,就覺那畫中眼波像鉤子似的纏上來。
美。
太美了。
畫中女子嘴唇紅得怪。
不是胭脂色,倒像剛吮過血,嘴角勾著半絲笑,說不清是嫵媚還是譏誚。
“……好看嗎?”
那聲音從畫里飄出來,像蛇吐信子,低低地,甜得發(fā)膩,膩得發(fā)冷。
最先失態(tài)的是那個瘦猴。
他直勾勾盯著畫中人,喉結(jié)滾了滾,嘴角淌下涎水,喃喃著:
“好、好看……”
幾人眼神里的兇戾早沒了,只剩癡傻的迷醉。
破廟里的油燈開始爆燃,畫中人唇上那抹紅儂麗糜艷。
“過來?!?/p>
尾音拖得長長的,像只勾人的手,指尖在心口輕撓。
心頭那點警惕都被撓散了,骨頭縫里都透著酥麻。
幾人齊齊吸氣。
像被無形的線牽著,不由自主往前挪了半步。
冷香更濃了。
甜腥氣直往鼻孔里鉆,混著他們粗重的喘息,竟生出種詭異的纏綿。
“過來……”
隱約有無數(shù)細若發(fā)絲的黑線,正從畫里游出來,纏上他們的腳踝、手腕,涼絲絲的。
畫中美人的臉愈發(fā)清晰。
那雙黑沉沉的眼瞳像兩口深井,正汩汩往外吸著什么。
幾人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聲響。
黑發(fā)扎進他們皮膚血管,不斷地汲取著血液。
他們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干癟下去,原本結(jié)實的臂膀塌了下去,皮膚迅速干癟,枯瘦。
“嗬嗬……”
幾人眼睛還圓睜著,瞳孔卻散了,只剩下一層灰蒙蒙的白。
像被抽干了所有生氣。
瞳孔里映著畫中那抹揮不去的艷紅。
【作惡值:1?!?/p>
風從破屋頂灌進來,涼涼地掃過畫中人臉頰。
美人唇上的紅鮮活得像是要滴下來。
她眼尾的笑意深了些,像是剛飲足了水,眉眼盡是饜足。
畫中人長發(fā)緩緩飄起。
紙紋的褶皺竟一點點舒展開,像真的發(fā)絲拂過臉頰。
接著是指尖、胳膊、紗衣……一點點從畫里鉆了出來。
蕓司遙看著地上的尸體。
她穿了一件艷紅的紗衣,腳踝系著紅繩,赤足踩在地上。
系統(tǒng):【當作惡值達到100,由妖入魔,則任務完成。】
這次的任務很奇怪。
蕓司遙剛穿進來時,身體就受了重傷。
她被困在畫中,只能靠著破廟中的供奉茍延殘喘。
饑餓感如潮水般涌來。
她需要精氣,人的精氣。
這里位于荒郊野外,馬匪橫行,過路商人一般不敢走這里。
今天趕巧,碰到幾個剛劫持完過路商人的匪徒。
蕓司遙便在暗處觀察他們。
她的“眼睛”能看出人身上的功德和孽債。
這幾人黑氣繚繞,行為舉止流氓匪氣,造了不少殺孽。
她很餓,便將這些送上門的食物全拿來填飽肚子。
這種飽脹感只能維持片刻。
蕓司遙踩過他們的尸體,抬頭望向廟外的雨。
她不能沾水。
紙沾水容易皺。
“咳咳……”蕓司遙抬手掩住唇,一聲咳嗽從指縫漏出來。
甜腥氣順著這聲咳漫得更濃了些。
肚子里又開始饑餓。
她受了內(nèi)傷,需要精氣來調(diào)養(yǎng)身體。
蕓司遙正思索著接下來該怎么辦,忽然聽到不遠處傳來腳步聲。
是極輕極緩的腳步聲,踩在滿地濕濘的土地和枯草上,竟沒帶起多少動靜。
一下,又一下。
目的明確,不疾不徐地往這邊挪。
人類?
蕓司遙瞇了下眼,轉(zhuǎn)身返回畫內(nèi)。
紗紅的衣擺掃過地上的尸體,那幾具尸體便迅速化為飛灰,隨風消散,和灰塵融為一體。
痕跡消失的干干凈凈。
廟門“吱呀”一聲被推開,風似乎都靜了半分。
一個僧人撐著油紙傘進入廟中。
他身穿青灰色的僧袍,洗得發(fā)白,邊角磨出了毛邊。
抬手,收傘。
那是雙極干凈的手。
指節(jié)分明,卻不顯得骨硬,掌心帶著常年握經(jīng)卷磨出的薄繭,淺淡卻清晰。
僧人身形清瘦,眉眼像被山巔的雪洗過,近乎寡淡,視線中一種沉靜的悲憫。
像月光落進深水,不起半分波瀾。
蕓司遙看到了他身上的功德金光,那是至善至純之人都罕有的功德。
……和尚。
蕓司遙不是沒見過出家人,卻從未有誰像他這樣,功德大成到仿佛周身都凝著層佛光。
僧人緩步走進來,腳踩在朽爛的木板上,沒發(fā)出半點聲響。
離得近了,蕓司遙聞到了他身上那股氣息。
像曬透了的經(jīng)書混著晨露,清冽中又帶著種沉甸甸的暖意。
“阿彌陀佛?!?/p>
他抬眼看著那幅美人圖,雙手合十,指尖微攏時,有細碎的金光溢出。
“貧僧法號玄溟,”他聲音平穩(wěn),絲毫不受古畫美人的蠱惑,道:“施主戾氣纏身,早已偏離本相,何苦執(zhí)著于吸食生魂,墮入更深業(yè)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