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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古畫里的惡毒美人VS悲天憫人的佛(14)

白衣僧人立在石上,山風掀起他月白僧袍的下擺,獵獵如欲飛的鶴。

她想驗證僧人背上的傷是否和夢境中一致。

可真看見了又如何?

無非是坐實那場噩夢并非虛幻。

夢里的血是熱的,汩汩地流滿了整個手掌,黏膩的觸感猶然清晰。

蕓司遙望著他挺直的脊背,指尖在袖中蜷得發(fā)白。

夢中僧人那句“不愿渡她”猶然清晰。

“出家人衣缽乃福田衣,一衲一裙皆有戒律。”

僧人面上神色很快便被慣常的清冷覆住。

蕓司遙盯著他看了半晌,忽然放松,盤膝坐下,道:“你說話文鄒鄒的,我聽不懂。”

僧人皺了下眉,沉聲。

“……不脫?!?/p>

蕓司遙道:“我就看看你背上的傷?!?/p>

僧人微微一愣,隨即抿唇,看向她。

蕓司遙:“你破戒不是因為我么?”

玄溟搖頭,他垂下眼簾,溫聲道:

“施主此言差矣。”僧人聲音很輕,“戒律在心,非因外物而動。若真破戒,是貧僧定力不足,觀照不夠,怎會是旁人的緣由?”

他的修行,他的戒律,終究是他自已的事,與她無關(guān),也怨不得旁人。

意料之中的回答。

和尚慈悲有余,否則也不會明知她是妖,還愿意把她帶回來,細心修補她原身畫卷。

“和尚。”她又喊了一聲。

玄溟看向她。

蕓司遙:“你還渡過其他妖怪么?”

僧人定定的看了她半晌,搖頭。

蕓司遙:“你從小就生活在寺廟里?”

玄溟不懂她問題跨度怎么這么大,仍是好脾氣的點頭。

蕓司遙:“你就不向往外面的生活?”

玄溟道:“這里的生活,很好?!?/p>

他沒有用文鄒鄒又晦澀話語回答她。

蕓司遙:“一輩子吃齋念佛,和坐牢有什么區(qū)別?”

“不一樣的?!鄙说溃骸白问巧聿挥梢眩潜皇`的苦??稍谶@里,心是自由的,便不算囚?!?/p>

蕓司遙笑道:“你覺得自已很自由?”

僅僅一個吻,便破了戒,受了傷,流了血。

這叫自由?

僧人:“施主覺得墻外是自由,可墻外亦有墻外的困苦。有人為名利困,有人為情執(zhí)苦,何嘗不是另一種‘牢’?”

蕓司遙道:“你實在是太無趣了?!?/p>

玄溟低斂眉目,沒反駁,也沒解釋,算是默認了她的話。

蕓司遙:“我這傷好得差不多了,若就這么走了,你當真不怕我再循舊習,殺人取精氣續(xù)命?”

玄溟抬眼望她,目光清透如洗:“貧僧自會渡施主些精氣,施主不必再傷人性命?!?/p>

他的血比普通人濃郁,對于妖物來說,是大補。

“每半年來寺中一次便好?!鄙苏Z氣平淡,“我會取足夠的精血給你?!?/p>

蕓司遙:“若哪天你遇到別的妖,也這般掏心掏肺地給精血,早晚得丟了性命,和尚?!?/p>

玄溟笑了笑,唇角微微彎起,弧度淺得恰到好處。

“笑什么?”蕓司遙挑眉,道:“你以為我在嚇唬你?”

玄溟道:“我只渡有緣人?!?/p>

蕓司遙心中微微一動。

第一次補畫卷時,僧人也提過“有緣”。

“那你說說,”她追問,目光落在他捻著念珠的手上,“什么才叫有緣?”

玄溟半晌沒有言語。

就在這時,身后傳來匆亂的腳步聲,伴隨著呼喚,“玄溟師兄!玄溟師兄——”

小沙彌氣喘吁吁的跑過來,道:“寺里出事了,您快去看看!”

玄溟聞言,眉心微蹙。

“何事?”

小沙彌扶著膝蓋大口喘氣,臉頰漲得通紅,話都說不連貫:“是、是后山……有香客誤闖了禁地,被、被里面的東西纏住了!現(xiàn)在人倒在那里,氣息都快沒了!”

玄溟起身欲走,小沙彌看到了他旁邊還有一個女子。

是師兄帶來的畫妖。

人命關(guān)頭,僧人走得很快,小沙彌跑了兩步,體力耗盡,實在沒跟上。

蕓司遙一拍他光溜溜的腦袋,道:“你們玄冥師兄不是傷重么,怎么跑這么快?”

小沙彌縮了縮脖子,“師兄與我等凡人自然不同?!?/p>

蕓司遙眼眸微動,低頭,又道:“你知道他受了什么傷?”

那日玄溟受刑,小沙彌躲在廊柱后偷偷瞧了。

那場景至今想起還心頭發(fā)顫,自然是知道的。

“是杖刑,”小沙彌也不瞞她。

玄溟師兄受杖刑,自罰上山面壁思過的事不是秘密,如今寺中的人陸續(xù)全部知曉。

小沙彌:“師兄受了三十杖,整個背部都被打得鮮血淋漓,紅得嚇人……”

半佛之身也有個“半”字。

玄溟縱有超乎常人的定力與修為,到底是個會生老病死的凡人。

小沙彌吸了吸鼻子,眼眶有些發(fā)紅:“這十日,師兄都在后山木屋里思過,今天才肯出來。若不是住持師父臨時下山,寺里實在缺人手,我也不想麻煩他……”

三十杖。

鮮血淋漓。

十日思過。

剛剛玄溟和她對話時看不出絲毫異樣。

都是強忍著嗎?

小沙彌:“師兄本應該多修養(yǎng)半月,實在是情況緊急,我……”

話音還沒說完,只見那女妖衣袂被風掀起,很快便消失在了原地。

小沙彌呆愣一瞬,眨了眨眼睛。

……這就走了?

*

凈云寺后山禁地,古木參天,濃蔭幾乎遮斷了天光。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血腥氣。

這里關(guān)押了數(shù)百名妖魔,隨便一個都是為禍世人的大妖。

當年佛法鼎盛時,歷代高僧耗盡心血才將它們一一鎮(zhèn)壓在此。

玄溟趕到時,地上躺著一個二十多歲的男子,衣襟被撕開,胸口處一個駭人的血洞,邊緣皮肉外翻,早已沒了氣息。

“玄溟師兄!”有僧人見他來,忙迎上前,聲音里帶著難掩的驚惶。

“方才禁地結(jié)界突然松動,跑出一只魅魔大妖!這香客不知怎會闖到此處,被那妖掏了心……如今那魔頭殺了人,朝著西側(cè)的洞穴里去了!”

另一個年輕僧人臉色發(fā)白,攥著念珠的手不住顫抖。

“明心師兄帶著兩個師弟追進去了,這都快一炷香了,洞里半點動靜也無……我們不敢擅動,只盼著師兄您來拿主意?!?/p>

玄溟目光掃過地上的尸體,眉心蹙得更緊。

那血洞邊緣泛著淡淡的青黑,顯然妖氣已侵入肌理。

玄溟解下腕間念珠,指尖一捻。

“你們在此守住洞口,莫要再讓旁人靠近?!?/p>

“師兄!”那年輕僧人急道,“洞里情況不明,不然讓我們跟著去吧,您還受了傷?!?/p>

“不必,我一人即可。”

玄溟說完,便只身踏入洞穴。

“師兄!”

那年輕僧人急得往前追了兩步,被身邊人攔下。

“玄溟師兄修為高深,自能應付洞內(nèi)妖邪。我們這點微末道行,若是貿(mào)然跟進去,非但幫不上忙,反倒平白給師兄添了累贅?!?/p>

另一人道:“萬一被妖物纏上,師兄既要降妖,還要分心護著我們,豈不是讓他束手束腳?真要是落得個被妖怪擒住當人質(zhì)的地步,那才是麻煩?!?/p>

年輕僧人正欲再說些什么,身后忽然卷起一陣冷風。

風中裹著縷極淡的月麟香,清冽中帶著點畫卷的微澀。

他驚愕地回頭,只見不遠處不知何時立著個女子。

山風掀起她的衣袂,蕓司遙指間捏著片新折的柏葉,翠綠的葉尖在指腹間漫不經(jīng)心地轉(zhuǎn)著。

陽光斜斜落在側(cè)臉。

一半明一半暗,將眉梢那點清冷的桀驁襯得愈發(fā)鮮明。

“那和尚,進洞了?”

眾僧人都識得她。

是那畫中女妖,去年被玄溟師兄從山外帶回寺的,據(jù)說是幅古畫修出的精怪,尋常僧人見了總要退避三分。

其中一名僧人定了定神,大著膽子回話,“是、是……玄溟師兄剛進去沒多久……”

蕓司遙扔了手里的柏葉。

“他身上有傷還進去?”

眾僧人頓時面面相覷,嘴唇囁嚅著說不出話來。

“知道了?!笔|司遙沒再看他們,丟下三個字,轉(zhuǎn)身便往洞口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