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的火海驟然扭曲，那些灼熱的疼痛、刺鼻的焦糊味、全都被無形的手撕碎，驟然消散。

魅魔能力雖弱，卻能探知窺伺人心底最深的執(zhí)念。

你越是舍不得，那幻境便越逼真；你越是想掙脫，它便纏得越緊，直到將人困在自造的煉獄里，榨干最后一絲心神才算完。

蕓司遙走過火場，眼前光影再次晃動時。

灼人的熱浪褪成消毒水的冷冽氣息，腳下的焦土化作光潔的瓷磚，耳邊火焰的噼啪聲被儀器規(guī)律的“滴滴”聲取代。

是一間病房。

“砰——”

一聲劇烈的槍響在密閉的病房內(nèi)炸開！

蕓司遙推開病房門，看到男人太陽穴處赫然形成血淋淋的洞。

鮮血濺在雪白的枕套上，綻開點(diǎn)點(diǎn)血花。

蕓司遙看到了中槍身亡的楚鶴川。

楚鶴川的身體軟軟地倒下去，眼睛還微微睜著，溫?zé)岬难樦绿?，浸濕了他半?cè)的頭發(fā)。

蕓司遙心下一沉。

魅魔這幻境，是要她親眼看著自已在乎的人一個個死去，最后在無盡的絕望里，親手把自已逼成瘋魔。

楚鶴川道：“來了？”

他松開床上人的手，頂著鮮血淋漓的頭，看向她。

蕓司遙坐在了他對面。

楚鶴川目光掠過她的眼睛，輕笑，“你能聽清，也能看見了，真好?！?/p>

蕓司遙捏著柏枝，道：“……你看起來不怎么好。”

“挺好的，”楚鶴川搖頭，道：“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如今見到了，就挺好的?！?/p>

蕓司遙抬眼，視線撞進(jìn)他那雙半浸在血里的眸：“你不是說要好好活著么？”

楚鶴川的臉一半浸在血色里，一半映著窗外透進(jìn)的光。

他眼中沒有對死亡的畏懼，只有一種近乎詭異的平靜，像是早就等在這里。

“我都這把歲數(shù)了，”楚鶴川語氣里帶著點(diǎn)無奈的縱容，像在哄鬧別扭的晚輩，“你總得懂點(diǎn)尊老，理解理解老年人的選擇吧？”

他看著面容年輕姣好的愛人，又看到她手里拿著的柏枝。

“活著這種事，有時候也講究個緣分?！彼朴频匮a(bǔ)充，“我的緣分盡了，強(qiáng)求不得的?！?/p>

他一眼就看穿了蕓司遙的來意。

蕓司遙指尖收緊，柏枝的尖端抵在掌心，壓出一點(diǎn)淺痕：“我會殺了你?！?/p>

楚鶴川聞言，竟微微頷首，唇邊浮起一抹極淡的笑，“好啊?！?/p>

他甚至微微傾身，主動將心口往柏枝的方向送了送，“早該如此了。”

楚鶴川道：“比起自已開槍，我還是更希望能死在你手上?！?/p>

柏枝的尖端已刺破他的衣襟，觸到溫?zé)岬钠と狻?/p>

楚鶴川忽然傾身，不顧柏枝仍抵在胸口，猛地將蕓司遙攬進(jìn)懷里。

“至少這樣……”他頓了頓，血沫卡在喉嚨里，讓聲音發(fā)啞，“還能讓你記得久一點(diǎn)。”

骨節(jié)分明的手臂箍得極緊，幾乎要將她揉進(jìn)自已身體。

柏枝也因此被狠狠推刺進(jìn)去，青綠色的枝葉沒入大半。

蕓司遙眉心一跳，松開柏枝。

沒有鮮血迸濺，只有刺目的青光從傷口處炸開，瞬間吞噬了楚鶴川的身影。

眼前天旋地轉(zhuǎn)。

她踏過一重又一重幻境，親手將那些虛浮的影像碾碎。

化作尸塊的鬼丈夫在血泊中拼湊出她的名字，神秘的苗疆少年將銀蝶落于她手背，艾奧蘭，人魚001，最后是海邊依靠在一起的機(jī)器人阿成……

當(dāng)柏枝再次從最后一個幻影的胸口抽出時，蕓司遙抬手擦了下臉頰，指尖觸到一片冰涼。

她抬頭望向幻境結(jié)界的方向。

那雙素來清冷如寒潭的眼，此刻像結(jié)了層萬年不化的冰，連瞳孔都染著冷意。

“咔嚓”一聲。

掌心的柏枝應(yīng)聲而斷。

百丈之外。

魅魔將她破除幻境的過程全數(shù)投影給了正在禪坐的和尚。

她化為紅霧，在僧人周身盤旋。

卻在即將觸及他周身流轉(zhuǎn)的淡淡佛光時，發(fā)出“滋滋”的灼響，被逼得連連后退，忌憚不已。

“……大師你看?！?/p>

霧團(tuán)中浮出一張模糊的臉。

魅魔紅唇咧開詭譎的笑，聲音卻因佛光灼燒而變得嘶啞：

“她破境時殺的每一個幻影，都是她的執(zhí)念，是她心底記憶最深刻的人……”

禪房中央，僧人正盤膝而坐，月白僧袍上落著點(diǎn)檀香灰。

他眼簾輕闔，長睫在眼下投出淺影，仿佛對鏡中景象充耳不聞。

“大師守著清規(guī)戒律，以為世間真有斷情絕愛的人？”魅魔笑起來，聲音扭曲，“她在乎的人那么多——”

“唯獨(dú)沒有你啊，和尚。”

僧人放在膝上的手，指節(jié)幾不可察地動了動。

魅魔聲音蠱惑，帶著種淬毒的甜膩。

“你難道不恨么，不嫉妒么，她為那些人剜心剔骨地痛，可你呢，在她眼里，卻連個幻影都算不上——”

僧人終于緩緩抬手，不是為了回應(yīng)，只是屈指輕叩了下膝頭的木魚。

“篤——”

一聲清越的響，撞碎了禪房里所有的妖異與喧囂。

紅霧猛地一顫，竟像是被這聲木魚驚得退了半寸。

“和尚！”

僧人終于緩緩抬眼，目光落在那團(tuán)掙扎的紅霧上。

他眼瞳極深，只有悲憫的平靜，仿佛在看一縷困于執(zhí)念的塵埃。

紅霧里浮出半張猙獰的臉，眼眶處是兩個黑洞，死死“盯”著禪坐的僧人。

“好你個敬酒不吃吃罰酒的和尚，”魅魔聲音扭曲尖利，“既如此，我便讓她親手——”

“殺了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