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家的財富,在尋常人眼里已是幾輩子都耗不盡的天文數字。
即便如今柯允懷落得破產的下場,在外人看來,瘦死的駱駝終究比馬大,他想翻身,也未必沒有余地。
蕓司遙起了個大清早就開始收拾行李。
她來的時候帶的行李不多,走的時候也只有小小的一個箱子。
別墅里做飯阿姨看到她,一怔。
“蕓小姐,您這是……”
蕓司遙道:“我想搬出去住幾天?!?/p>
“搬出去?”阿姨一愣,“您打算去多久,先生知道嗎?”
“時間不一定,”蕓司遙道:“他應該不知道,你有他電話嗎,可以打個電話給他?!?/p>
阿姨面露難色,“有是有……”
自從破產的傳言流出,別墅內的傭人都辭退了好幾個,就剩下她和負責保潔的傭人。
蕓司遙很久沒聯系柯允懷了,料想他這時候也不會想接她的電話。
阿姨望著她手邊的小箱子,“……蕓小姐,您是真的要走嗎?”
蕓司遙輕輕點了點頭,沒再多說什么。
阿姨見她去意已決,為難道:“抱歉蕓小姐,您稍等片刻,我先問問先生……”
“好?!?/p>
張姨猶豫著拿出手機,撥通了柯允懷的電話。
“嘟——嘟——”
電話忙音在客廳里格外響亮。
他們這些在柯家做事的下人,平日里極少直接聯系老板,此刻聽著聽筒里的忙音,阿姨心里越發(fā)忐忑。
就在張姨以為會自動掛斷時,聽筒里忽然傳來一道低沉沙啞的男聲。
“什么事?”
張姨連忙調整語氣,聲音放得極輕,先做了自我介紹:“柯先生,是這樣的,我是張姨……”
“嗯?!?/p>
張姨:“蕓小姐她今天一早起來收拾了行李,說要搬出去住,我想著得跟您說一聲?!?/p>
電話那頭靜了兩秒,道:“搬出去?”
“誒對……您看……”
張姨的心跟著懸了起來,偷偷抬眼瞄蕓司遙。
她正垂著眸整理行李箱的拉桿,側臉在晨光里顯得格外淡,像株安安靜靜待放的白菊,半點沒露急色。
“……她想走就走。”
柯允懷的聲音沒帶半分波瀾,話音剛落,直接掛了線。
忙音“嘟嘟”地響起來。
張姨握著手機,一時間竟不知道該怎么跟蕓司遙說。
蕓司遙對著張姨溫和地笑了笑:“麻煩您了張姨。既然他知道了,那我就先走了,以后您多顧著自已些?!?/p>
說罷,她輕輕提起那只小小的行李箱,拉開門走了出去。
張姨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漸漸消失,終于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
唉。
另一邊。
酒吧包廂里燈光昏沉。
穆澤塵和幾個兄弟圍坐在沙發(fā)上,手里舉著酒杯起哄。
“輸了輸了啊!我是國王,那就……02號親07號一口!”
骰子在骰盅里撞出清脆的聲響。
剛結束一輪國王游戲,輸家正被笑著罰酒,吵吵嚷嚷的動靜幾乎要掀翻屋頂。
唯獨柯允懷坐在角落的沙發(fā)里。
他指尖松松搭著杯威士忌,酒液晃了半宿也沒動過一口。
“允懷!你要不要一起玩???”
柯允懷置若罔聞,目光落在手機屏幕上。
亮著的界面停在通訊錄“張姨”那欄。
他沒說話,也不理人。
手指滑動了一下屏幕,找到蕓司遙的手機號。
他盯著那個存了許久的“蕓司遙”三個字看了兩秒,手指一動,把備注改成了——
“騙子”。
穆澤塵見怪不怪的拉著兄弟,道:“不用喊他,受情傷呢,誰都不想搭理?!?/p>
“真的假的啊?”
“那得是何方神圣,能讓允懷這么上心。”
穆澤塵似笑非笑,調侃道:“那肯定是能讓他心甘情愿低頭的大美人啊——不然你以為,誰能讓咱們柯總神魂顛倒、茶飯不思……”
這話剛落,就見柯允懷抬起眼,視線冷漠的掃向穆澤塵:“閉嘴?!?/p>
穆澤塵聳聳肩,閉上了嘴。
跟怨夫講不通道理的。
之前他故意放出柯允懷“破產”的消息,本就是想探探蕓司遙的心思。
如今答案再清楚不過。
蕓司遙得知消息后,連多等一天都不肯,第一時間就收拾行李搬走,對柯允懷哪里有半點真心?
也就柯允懷還傻傻的對一個撈女抱有不切實際的希望。
包廂里的喧鬧很快又續(xù)上。
眾人的笑鬧聲蓋過了方才的小插曲,新一輪國王游戲熱熱鬧鬧地開場。
穆澤塵隨手抽了張牌,余光瞥見柯允懷仍坐在角落,手機倒扣在膝頭,顯然沒把心思放在這邊。
沒人再去打擾他。
直到幾輪游戲過后,柯允懷忽然起身。
“允懷,你去哪兒?”有人舉著酒杯抬頭問。
穆澤塵已經喝得迷糊了,他這幾天忙著,好不容易有休息時間,可不得放縱一把。
柯允懷手指隨意扯了扯有些皺的襯衫袖口,語氣平淡:“處理點工作?!?/p>
“這么晚了還處理工作?”有人舉著酒杯湊過來,語氣里帶著調侃,“允懷,你這工作狂的勁兒也太足了,難得出來放松會兒都不消停?”
旁邊的人也跟著附和:“就是啊柯總,再忙也不差這一晚,留下來再玩兩把唄!”
柯允懷背對著他們擺了擺手,聲音隔著喧鬧隱約傳過來:“急事,處理完再說?!?/p>
穆澤塵看著那扇合上的門,指尖在杯沿轉了圈,眼底閃過絲了然。
他對著眾人笑了笑:“別管他了,咱們繼續(xù)玩,輸了的罰兩杯!”
*
蕓司遙搬進了普通的公寓,一室一廳一衛(wèi),很適合一個人居住。
自從被包養(yǎng)后,她的奢侈品沒斷過,發(fā)朋友圈炫耀的任務也超額完成,不需要再繼續(xù)打卡。
蕓司遙把最后一件衣服疊進衣柜,看著這間不大卻亮堂的一室一廳,去浴室沖了澡。
裹著浴巾出來時,頭發(fā)還滴著水。
蕓司遙擦著頭發(fā)走到床邊,正想拿吹風機。
門外忽然傳來“叮咚——叮咚——”的門鈴聲。
……這個點會是誰?
蕓司遙剛搬來這里,沒告訴任何人地址,連張姨都沒說。
怎么會有人找上門?
她放好毛巾,走到門邊,透過貓眼往外看——
走廊的聲控燈亮著,門外站著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
寬肩窄腰,輪廓在光影里有些模糊。
蕓司遙一時沒認出來。
門外靜了兩秒,緊接著傳來一道低沉又熟悉的男聲。
“蕓司遙,開門?!?/p>
聽到這聲音,蕓司遙幾乎立刻反應過來。
——是柯允懷。
他沒穿平日里常穿的西裝,只套了件黑色連帽衫,兜帽沒拉,額前的碎發(fā)垂下來。
臉上沒什么表情,唇抿成一條冷硬的線,整個人透著股生人勿近的冷峻。
臉色臭得像是誰欠了他幾百萬。
柯允懷怎么找到這里來的?
蕓司遙盯著貓眼里那個依舊模糊的身影,一時竟不知道該不該開門。
“咚咚”
門外又傳來兩聲敲門聲,比剛才更重些。
蕓司遙透過貓眼瞥見柯允懷冷著臉,眉峰擰得很緊。
她松了手,拉開門。
門剛開一條縫,柯允懷的目光就直直落了過來。
他的眼神很沉,像積了雨的烏云。
“……你怎么知道我搬去了哪兒?”蕓司遙先開了口。
柯允懷沒立刻回答,目光掃過她身后。
狹小的玄關堆著半開的行李箱,客廳的沙發(fā)和茶幾擠在一塊兒,視線再往前,甚至能看到臥室床頭的一角。
整個空間小得一眼就能望到頭。
狹小、逼仄,還透著股沒來得及散的灰塵氣。
這是柯允懷腦海中對這間公寓留下的第一印象。
他給蕓司遙買了不少奢侈品。
蕓司遙就算離開他,光是那些珠寶、包包,隨便一件變現都夠她租個寬敞的大平層。
她倒好,偏偏選了這么個破地方。
柯允懷盯著她,語氣沒什么起伏,“我們的協議結束了嗎?”
蕓司遙愣了下,下意識反問:“什么?”
剛說完,她就反應了過來。
柯允懷說的,是當初那份包養(yǎng)協議。
蕓司遙:“……沒吧,你想結束嗎?”
柯允懷看著她這副平靜淡然的模樣,心里像是被什么東西攥了一下,悶得發(fā)緊。
“我給你兩個選擇?!笨略蕬褟膽牙锾统鲆粡堛y行卡,壓著聲線,裝作冷漠的模樣,“我賬戶里還有五百萬,你要是想走,現在就能拿走,包養(yǎng)協議取消。我們從此以后,兩清?!?/p>
蕓司遙聞言抬眼看向他,眼底帶著點疑惑。
“另一個選擇——”柯允懷道:“包養(yǎng)合同繼續(xù),為期三個月,三個月后,合同銷毀,我和你……”
他喉結滾動,冷冰冰吐出四個字。
“正式交往。”
蕓司遙:“……”
柯允懷知道她的底細,知道她是孤兒,從小在福利院長大,吃了太多的苦。
蕓司遙愛財,貪慕虛榮,是因為過去的苦日子讓她太缺安全感,導致她對外人防備。
這些柯允懷都知道,也都可以理解。
她不是天性冷淡,是沒被好好愛過,習慣了自我防御,怕再受到傷害才會這樣。
他想,蕓司遙現在沒立刻答應,肯定是還在猶豫,是還沒相信他是真心的。
沒關系,他可以等。
沒關系。
蕓司遙沉默了幾秒,才緩緩開口,聲音輕卻清晰:“……抱歉,小柯?!?/p>
這聲“小柯”,只有一種帶著歉意的、劃清界限的客氣。
柯允懷臉上的最后一點血色瞬間褪去,連唇瓣都泛了白。
他盯著蕓司遙,像是第一次認識她似的。
“都這個點了,你早點回去休息吧?!笔|司遙避開他的目光,輕聲下了逐客令,“明天不是還需要工作嗎?”
“為什么?”柯允懷的聲音發(fā)啞。
他抓緊了銀行卡,指骨咯吱響。
“蕓司遙,”
柯允懷連帽衫口袋里,還有蕓司遙上回給他戴的choker,他留著,一直沒扔。
皮料被體溫焐得軟了,燒灼似的疼。
“為什么?”他問。
蕓司遙沒說話。
柯允懷看了她半晌,忽然意識到了什么。
他伸手去抓蕓司遙的胳膊,銀行卡掉在了地上,發(fā)出“啪嗒”一聲。
“……我有錢。”
他看著蕓司遙平靜的眼睛,道:“你是嫌棄我沒錢了,不能給你買東西了嗎?”
聽到這話,蕓司遙只是安靜地站著。
既沒點頭也沒搖頭,連眼底的情緒都沒怎么變。
這份沉默像沒波紋的水,平靜得讓柯允懷心里泛起鈍鈍的、密密麻麻的痛。
他彎腰去撿掉在地上的卡片,掌心的汗濡濕了卡片邊緣。
柯允懷將卡塞到了蕓司遙手里。
“之前說破產……是假的。”他站起身,聲音低了很多,帶著點自已都沒察覺的艱澀,“是跟穆澤塵他們鬧著玩的,我沒破產,我還有好多錢呢?!?/p>
柯允懷扯了扯唇角,想露出個輕松的笑,卻笑得比哭還難看,“你信了?我怎么可能沒錢?!?/p>
蕓司遙垂眸看著掌心被他塞過來的銀行卡,卡片邊緣還帶著他掌心的溫度。
“現在你可以重新做選擇,要錢……”柯允懷死死盯著蕓司遙,頓了頓,喉結滾動了一下,才艱難地吐出后半句,“還是要我?!?/p>
你不喜歡我也沒事的,我有花不完的錢。
五百萬只是一個既定的數字,而我才是能源源不斷提供金錢給你的人。
選了我,才是穩(wěn)賺不賠的買賣。
柯允懷死死攥著衣角,指甲幾乎要嵌進肉里。
蕓司遙緩慢的移開了視線,不再看他。
“……”
柯允懷靜靜地看了她幾秒,眼底的光一點點熄滅,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
他怎么會不懂,這份委婉的措辭里,藏著的是她干脆的拒絕。
空氣里靜得能聽見彼此的呼吸。
柯允懷臉上開始發(fā)燙,從耳尖蔓延到臉頰,連脖頸都泛起了熱意。
他突然想走了。
想趕緊逃離這里,一秒都不敢多待。
“我知道了?!笨略蕬颜f。
“銀行卡密碼是你生日,你要是需要,隨時能取?!?/p>
他想擠出一抹毫不在意的笑。
假裝這場拒絕沒對他造成半分影響。
可那笑意只扯動了嘴角的弧度,透著股說不出的拙劣和狼狽,連他自已都覺得可笑。
“我尊重你的選擇?!?/p>
柯允懷說完,沒再看蕓司遙一眼,轉身往樓梯口走。
腳步邁得很穩(wěn),背脊也挺得筆直。
一層,兩層,三層……每走一步,都像有鉛塊墜在腿上。
他走得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直到雙腳踩上一樓冰冷的地面,柯允懷才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猛地靠在墻上,胸口劇烈起伏著。
剛才強撐的笑意、故作的無所謂,在這一刻徹底崩塌。
柯允懷抬手捂住臉,指縫里傳來壓抑的悶響,眼眶瞬間就熱了。
他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體會到什么是“喜歡”。
是會為一個人放棄所有驕傲,毫無廉恥、自尊,是會把真心捧到對方面前,哪怕被摔得粉碎也義無反顧。
可這份遲來的心動,剛冒頭就被掐滅,化作滿地狼藉,以慘淡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