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讓周榮教導(dǎo)的都是秀才,大多年紀(jì)都比周歲十五的陳硯大。
不過陳硯坐下時,底下是一道道炙熱的視線。
在此的所有人都明白,能喊他們周夫子為爹的,除了周廩生外,只有名動天下的陳三元。
昨日族學(xué)放假,就是因陳三元?dú)w鄉(xiāng)了。
他們今日竟能得陳三元指點(diǎn)!
與周夫子相比,陳三元講課實(shí)在趣味十足,不僅引經(jīng)據(jù)典,竟還能將相關(guān)的科考文章背出解讀,足可看出他之博學(xué)。
待一節(jié)課上完,眾學(xué)生意猶未盡。
周夫子依照陳硯所講讓他們寫文章后,領(lǐng)著陳硯去了他的房屋。
族學(xué)教室后有一整排小院子,以供先生及其家眷居住。
姜氏瞧見陳硯來了,也是好一番歡喜,直說長高了,又親自去廚房做陳硯喜歡的飯菜,將屋子留給這對異姓父子。
“住如此小院,委屈爹了?!?/p>
陳硯一路走來,這小院只兩個屋子,都不算大,再加廚房茅廁等,頗為緊湊。
于陳家灣百姓而言,這等小院已是極好,可和周家的大宅院比起來,這就有些局促了。
周榮笑道:“我與你娘不過二人,住在此地頗自得,比住在周家灣舒心不少?!?/p>
原本周榮就與周族之人關(guān)系不睦,后來周榮被抓,周氏族人就迫不及待要侵占周榮的家產(chǎn),雙方更是因此撕破臉。
自從陳硯帶回來五千兩銀子,族里就建了族學(xué),還給夫子們配了院子,周榮和姜氏索性搬了過來。
陳氏一族對族學(xué)夫子敬重有加,也事事照料周全,周榮夫婦在此實(shí)在舒心。
陳硯拱手:“多虧爹相助,才讓我陳族逃過一劫。”
說的就是去年陳族被抓之事。
周榮卻搖搖頭:“我并未做什么,還是依靠族里的土芋,方才讓他們保命了?!?/p>
去年于陳族而言實(shí)在跌宕起伏。
先是陳硯連中三元,舉族榮耀,在十里八鄉(xiāng)可謂橫著走。
好景不長,碰上朝廷嚴(yán)抓販賣私鹽者。
就在這個當(dāng)頭,原本因被族長丟出祠堂怒而離村的陳癩子,竟慌慌張張又跑回來,還死活不肯出門。
起初大家都沒當(dāng)回事,那陳癩子本就人緣不好,就算在外被欺負(fù)了,他們也懶得管。
可陳癩子回來后性情大變,天天做噩夢,說什么不要砍頭,都是騙子之類的話。
陳癩子的娘以為陳癩子是被臟東西纏上了,四處打聽請高人來作法驅(qū)邪。
如此大的動靜便漸漸引得族里人注意。
族長媳婦拎著十個雞蛋上門看望,那癩子娘就哭訴著說起陳癩子的狀況。族長媳婦回家把事兒跟族長一說,族長就知道壞事了,讓人把陳癩子抓家里來打了一頓,陳癩子什么都交代了。
原來陳癩子認(rèn)識的那位帶著他到處見世面,與“官員”們把酒言歡的好友是個私鹽販子,陳癩子幫他運(yùn)的貨物是私鹽,恰恰好與上嚴(yán)打,他那位朋友被抓了,而那些讓陳癩子安心的“官員”們都是假的。
眼看官差四處抓人,陳癩子怕被砍頭,趕緊逃回族里躲著。
族長被這事兒嚇得連著兩天兩夜沒睡。
這陳癩子要是在外頭被抓也就罷了,奈何他逃回了族里,官府若是告他們個“隱瞞不報”,可就是全族連坐!
就連朝里的陳硯都要被牽連,或罷官或被抓。
陳族長簡直恨極了陳癩子,將他幫在自家,吃不下飯時就去揍陳癩子幾拳,睡不著覺去揍陳癩子一頓消消氣。
可打陳癩子也無濟(jì)于事,得想辦法把全族從此事中脫身。
陳族長將族老們和周榮盡數(shù)請到家中商議。
族老們聽聞此事只覺天都要塌了,各個顫巍巍地拿著拐杖狠狠往陳癩子身上招呼一頓,險些將陳癩子打死。
商量來商量去,只有一個法子:將陳癩子從族譜里除名,將他趕出陳氏一族!
那陳癩子與陳族沒了干系,便也就連累不到族里。
陳族長幾乎是毫不猶豫答應(yīng)了,他絕不能讓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
周榮卻覺得不夠:“若早幾年就將他逐出陳族,倒還可推說他與陳族無關(guān),如今再逐有些晚了,若想不連坐,只有將他送去報官,方才可洗去族里瞞而不報的嫌疑。”
“如此甚好,就依周夫子所言!”
陳族長當(dāng)即拍板。
當(dāng)天陳族長就召集整個陳族一同見證將陳癩子逐出族譜。
陳癩子的娘過來哭鬧,陳族長只一句話:“再鬧就將你全家逐出陳族!”
陳癩子的兄弟們大驚,立刻將鬧騰的人關(guān)起來。
這年頭被逐出宗族去當(dāng)流民,那就是自尋死路。
翌日一早,陳族長就領(lǐng)著村里的精壯們大張旗鼓地將陳癩子送去了縣衙,秦縣令對他們?nèi)绱恕按罅x滅親”之舉大加贊賞。
陳族長以為此事算是過了,不成想秦縣令將案子上報到府城后,卻遭受了府臺大人的斥責(zé),說他辦案不嚴(yán),是否罔顧朝廷大力打擊私鹽的政策。
一頂大帽子扣下來,秦縣令是一點(diǎn)法子都沒有。
沒多久來了不少衙役來抓族人,先是陳癩子一大家子,沒多久就是村里其他人。
除了如盧氏這等老婆子與走不動道的老漢外,只有嗷嗷待哺的嬰孩沒有被抓走。
陳家灣是個大村,有三百多戶,總?cè)藬?shù)有兩千多。
如此多人不分男女,盡數(shù)塞在一塊兒,府城的大牢塞不下,就往平興縣等縣衙里塞,再塞不下,就借了高家的一處宅院,如此方才將人全部關(guān)押。
每日,他們必要被衙役們提審一次,一遍遍問他們是否參與販賣私鹽,是何人指使,是否陳三元護(hù)著他們。
陳氏族人到了此時卻是一口咬定他們不知道,也沒參與販賣私鹽。
起先那些衙役是用刑,等用刑不見效,就開始不給水喝,只給干巴巴的餅子。
若吃餅子,就會更渴,若不吃,就會餓。
大人能熬,孩童如何能熬?
日日有人抹淚。
族長與族老們在被抓前就以商議過,絕不能認(rèn)罪,一旦認(rèn)了,全族都要跟著喪命。
到了這等危機(jī)時刻,族長與族老們便每日都要給牢房里眾人提醒,誰敢認(rèn)下,就是滅族的罪人,往后全族去了陰曹地府也不會放過此人。
列祖列宗也定不會饒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