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將士自是想逼這些災(zāi)民造反,只要他們造反了,就可趁亂殺死陳硯,還能將責(zé)任盡數(shù)推到陳硯身上。
可陳硯當(dāng)著眾人的面說出來,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承認(rèn),便顧左右而言他:“本官奉命盯著災(zāi)民,不讓他們離開此地。”
陳硯氣勢陡然攀升:“安置災(zāi)民本是我府衙的職責(zé),與你們將士何干?你們馮千戶想要越權(quán),讓他親自前來與本官對峙,莫要派你等不入流的將士來插手!”
論品階,陳硯與馮千戶同級,這位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將士實在無法與陳硯相比。
正所謂官大一級壓死人,被如此奚落,那名將士極郁悶。
不過他也并不退縮:“本官奉的是上峰的命令,還望陳同知莫要為難本官。”
陳硯雙手往左上方一拱,義正言辭道:“本官奉的是府臺大人的命令,要領(lǐng)著這些災(zāi)民去要糧食,你們想要跟著也未嘗不可,若想要阻攔,便是妨礙公務(wù),本官與府臺大人必要參你們馮千戶一本!”
他轉(zhuǎn)身,對那些災(zāi)民道:“你們跟隨本官,誰敢阻攔,誰就是兵逼民反!”
馮勇不是以越權(quán)不讓他將倭寇尸首掛上城墻嗎,今日他就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他敢上書請罪,馮勇敢嗎?
陳硯是抗倭,是立了大功,馮勇卻是將手伸到了地方事務(wù)上,除非他是活膩歪了,否則這請罪的奏疏他就不敢寫。
若兵逼民反了,一旦此事傳出去,這些將士各個都逃不了,看誰敢動手阻攔!
陳硯大步向前,那些災(zāi)民們卻猶豫著站在原地,目光盯上那些泛著寒光的刀。
一個三四歲的孩童頭一個動了,那孩子的娘拽住他,一巴掌拍在他屁股上:“跑什么!”
那孩童也不哭,而是仰頭看向他娘道:“跟著那位大人有飯吃?!?/p>
陳硯腳步一頓,回過頭,就見那孩子光著腳站在地上,骨瘦如柴,眼窩深陷,頭發(fā)也是枯黃的。
陳硯大無畏向前走的步伐停住。
再看那些災(zāi)民,個個都是如此狼狽地被將士們用刀困在里面。
陳硯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他是朝廷命官,那些將士不敢拿他怎么樣,可這些災(zāi)民命如草芥,他們?nèi)舾疑锨?,等待他們的也許不是糧食,而是無情落下的大刀。
他們沒有房屋,沒有田地,如今所剩下的也不過是親人和命。
或許再過些日子,他們?yōu)榱艘活D飯就會賣兒賣女,為了活下去就要啃樹皮。
他是官,是有特權(quán)的,他的底氣也來源于他的特權(quán)。
這些災(zāi)民卻命如草芥。
陳硯在原地站了片刻,轉(zhuǎn)身,大跨步走向那些災(zāi)民。
那些將士將災(zāi)民圍住,陳硯便硬生生逼著他們讓開一道口子,他大步走進(jìn)去,伸手摸了摸那幼童的腦袋。
“說得不錯,跟著我有飯吃?!?/p>
那孩童仰著頭定定看了陳硯一會兒,將自已臟兮兮的小手塞進(jìn)陳硯的手里。
孩童的娘親大驚,一把將孩童抱起,慌忙后退,一雙眼睛里全是警惕和恐懼。
其他人臉上也都是又驚又懼。
陳硯沉聲道:“你們留在此地只有死路一條,跟著我或許還能有一條生路。你們跟在我身后,他們不敢對我動手。”
頓了下,又繼續(xù)道:“我好歹給你們帶了十袋麥麩,你們該知我是真心想救你們。話已至此,是跟我走去尋找活路,還是待在此地等死,你們可以自行選擇。”
話已說到這個份上,實在沒必要再說下去。
陳硯再次轉(zhuǎn)身,面對那些拿刀的士卒時,已是一派威嚴(yán)。
昂首挺胸,無視橫在眼前的刀,一步又一步堅定地朝前走。
士卒們不敢真?zhèn)疥惓帲荒茈S著他的步伐一步步后退,如此就成了陳硯逼退四五名士卒。
士卒們紛紛看向那位領(lǐng)兵的將士。
那名將士握著刀把的手緊了緊,終于還是低頭擺擺手,示意士卒們讓開。
想要阻攔陳硯,唯一的法子就是在此時殺死陳硯以及所有的災(zāi)民。
可他們只有五十人,災(zāi)民卻有五六百,根本不可能在一瞬將所有災(zāi)民都?xì)⑺馈?/p>
一旦讓這些災(zāi)民逃走,殺害五品官員的鍋就要他來背。
他不想背,也背不起這口大鍋。
士卒們再次讓開一道口子,陳硯卻不動了,而是側(cè)著身子等身后的災(zāi)民跟上。
那名孩童朝著陳硯離開的方向伸手,還一直扭動著身子想要他娘跟上去。
那女子早已餓得脫了相,家中也只剩下她與孩子,此時被孩子鬧得眼熱,幾步走到陳硯身邊,陳硯卻讓齊耀祖將母子二人先行送往馬車。
有了一人,就會有第二人第三人。
先是一些孩童、少年,再是壯年老年,災(zāi)民們除了相信陳硯外,已經(jīng)沒有別的路。
他們紛紛朝著陳硯走去,雖腳步踉蹌,卻始終向前。
陳硯始終卡在兵卒們的刀之間,讓這些災(zāi)民一一通行,等到眾人皆走到馬車旁邊,陳硯這才走向馬車。
他一走,那些兵卒均是大大松口氣。
那將士眸光閃了閃,下令道:“跟著他們。”
軍令是守著這些災(zāi)民,那他就領(lǐng)著下屬守著。
陳硯讓沒行動能力的老人與孩童坐上馬車,自已則與災(zāi)民們一同往前走著,邊走還邊問哪位鄉(xiāng)紳大戶離此地最近。
本地人自是比他一個外來人清楚,當(dāng)即就提到一位姓黃奇志的鹽商。
一聽名字,陳硯就頗為熟悉,只因胡德運(yùn)給他的名單里就有這么一號人物。
“就去他家?!?/p>
鹽商嘛,自是富得流油,從手指頭縫里漏一點(diǎn)糧食出來,就能讓災(zāi)民們吃幾頓。
這位黃奇志的宅院就在離此山五里地的上黃村,進(jìn)了村都不需問人,直接找到最氣派的宅院就行。
陳硯好歹也是在京中見過世面的人,等他真看到黃奇志的宅院時,還是覺得自已實在是個土包子。
這宅院占地多少畝他不知,只知這大門外有條河,宛如那城墻外的護(hù)城河。
那院墻有兩人高,可謂雄霸一方,根本看不見里面的情況。
果然是富得流油的鹽商,今日若不狠狠給這黃奇志放放血,他就不姓陳!
陳硯大手一揮,對眾人道:“所有人分成兩隊,守住前后門,我們要好好向這位黃老爺討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