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硯回過頭,看著翻滾的海面,并未開口。
這沉默在劉子吟看來就是默認了。
劉子吟看了眼四周,見附近沒什么人,他才繼續(xù)道:“陳大人想要干的是驚天動地的大事,靠光明磊落是難辦成的?!?/p>
陳硯狀似隨意問道:“本官要辦何事?”
“在下不知,可在下猜測,此事若辦成,足以顛覆整個朝堂。”
劉子吟眼底的興奮難以遏制:“大人絕不是循規(guī)蹈矩,只為升官之人。否則,以您陳三元的名頭,大可熬資歷一步步攀升,最終入閣拜相?!?/p>
“劉先生說錯了,本官還未踏入官場,就已得罪了徐首輔?!?/p>
陳硯苦笑著搖搖頭:“一切不過形勢所迫。”
“以陳大人之才,縱使得罪了首輔,在京城也能站穩(wěn)腳跟,何必來松奉這是非之地。”
劉子吟搖搖頭:“大人騙得了別人,卻騙不過我劉子吟,大人來此地,就是為了倒徐!”
想到陳硯以五品之身,就敢與權傾朝野的首輔徐鴻漸叫板,劉子吟便覺熱血沸騰。
“松奉剛剛經(jīng)歷大亂,府衙已被清洗一空,此時大人更該在松奉穩(wěn)定局勢,等待朝廷按功行賞。陳大人在此時竟要冒險回京,必是有比安定松奉更要緊的事要辦?!?/p>
陳硯再次回頭,斜眼看向劉子吟:“本官要辦什么要緊事?”
劉子吟知自已機會來了,沉下心神道:“開海!”
聞言,陳硯輕笑出聲:“這等與整個朝堂相爭之事,不是本官一個五品同知能干的?!?/p>
“有心如陳大人者,即便是五品同知,也敢做這等事;無心者,縱使入閣拜相,也不敢動手?!?/p>
劉子吟欽佩道:“陳大人便是那無懼無畏的大勇者?!?/p>
陳硯搖搖頭:“你太高看本官了?!?/p>
卻并未徹底否認,這讓劉子吟堅信自已的猜測。
陳大人竟真是想開海!
他沒看錯,大人絕非那讀了幾年圣賢書,便張口閉口圣人言,實際干的全是傷天害理之事的官員。
劉子吟深吸一口氣,壓住沸騰的血液,用盡量平緩的語氣道:“大人明知那八封信背后是走私集團,還是從容不迫地接了,我就知大人定是想對走私集團動手?!?/p>
見陳硯神情不變,劉子吟繼續(xù)道:“若大人留在松奉,要么將那些信留著了,要么交給了北鎮(zhèn)撫司。如今大人踏上歸京之途,就只有一個可能——開海,徹底將走私集團打滅!”
走私集團能聯(lián)系如此緊密,靠的是利益。
禁海后,走私所帶來的利益龐大到令人無法想象。
只要有這些利益在,這個集團就會如滾雪球般越滾越大。
堂堂首輔,也不過是這走私集團的一員。
就算徐鴻漸倒了,換下一任首輔,依舊會被這龐大的集團漸漸吞沒。
在巨大的誘惑面前,沒有幾個人能扛得住。
這樣的勢力在朝堂之上,輕易就可左右國策。
當朝堂被一群貪婪的蛆蟲所占據(jù),百姓便永遠在苦苦掙扎。
唯有開海,才能讓因利結合的一群人因利而散。
“陳大人想要做成此等大事,必會受到各方打壓排擠,需更多人手才好成事。”
劉子吟微微仰起頭,道:“大人心有大志,有勇有謀,實乃千年難出之豪杰,我劉子吟欽佩不已??纱笕擞袀€致命的缺點,那就是太正氣。大人在松奉能成事,除了大人的才智勇氣外,還離不開錦衣衛(wèi)相助。大人為陽,錦衣衛(wèi)便是陰,陰陽相合,便能成大事?!?/p>
“錦衣衛(wèi)此次能幫大人,此后就不一定了。失了錦衣衛(wèi),便少了陰,只靠大人一陽,終究失了衡。若大人愿收我劉子吟,便是再得了一陰,將陰陽補全,大人便可放手相搏?!?/p>
剛剛劉子吟猜到陳硯想開海,陳硯也只是贊嘆他的聰慧。
畢竟他想要開海一事并未隱瞞,許多事都極明顯,很多人都能想到。
可當劉子吟說到“陰”與“陽”時,他被觸動了。
此前陳硯用的一直是陽謀,并未用那些陰私手段,但人性是復雜的,更是善變的。
當日若沒陸中將胡德運的親眷綁走,后來的胡德運未必敢冒著生命危險開城門,也許當時出城都會失敗。
胡德運不開城門,光靠朝廷軍硬攻,死傷的人只會更多。
此事對他的觸動不可謂不大。
即便站在太陽底下,也會有陰影,他為一白,就需要一黑。
劉子吟足夠聰明,也足夠瘋狂,若誠心投靠,倒也不失為一大助力。
只是……
“本官兩袖清風,實在沒什么能許諾劉先生的。”
劉子吟明白陳硯需要他的投名狀。
畢竟他劉子吟才背刺了寧王,陳大人防備他是理所當然。
若陳大人毫無顧忌就信任他,反倒讓人失望。
劉子吟對陳硯拱手:“還望大人拿紙張來?!?/p>
陳硯對跟在他身邊的陳老虎使了個眼色,陳老虎轉(zhuǎn)身回了艙房。
原本陳硯是想將陳老虎留在松奉,幫他管著那些民兵,陳老虎定要跟著他一同前往京城,陳硯就將民兵交給趙驅(qū)和紅夫人夫婦二人,府衙之事交給了聶通判。
那聶通判雖未及時揭露松奉的狀況,但他燒了寧王的糧草,幫助胡德運大開城門立下大功,錦衣衛(wèi)并未捉拿他。
自陳硯接手松奉,就將許多事交給聶通判去干。
當初寧王在松奉只手遮天時,聶通判都未完全同流合污,足見此人人品。
陳硯將松奉一府之事交給聶通判時,聶通判并不敢接,陳硯便道:“有陳知行大力撒錢收貝殼,百姓忙著賺錢,松奉定會很安寧,若有人膽敢鬧事,自有趙驅(qū)出手?!?/p>
如此一番勸說,聶通判才勉強接過重擔。
經(jīng)過陳知行的診治,陳老虎的傷已好完全了,只是經(jīng)過此事后,陳老虎身上的氣勢比以前更盛,往陳硯身邊一站,他人一看就知他手上有人命。
需是因此,陳老虎越發(fā)內(nèi)斂,平常并不怎么開口。
他連著桌子加紙墨筆硯一同端到陳硯身邊,劉子吟繞過他,將紙張鋪開,旋即咬破食指,用力擠了幾下,將血擠出來后,直接用食指在紙張上寫字,待到不出血,立刻再大力揉搓出血,繼續(xù)寫。
食指不好擠了,立刻再咬破中指繼續(xù),如此將整只右手手指都咬爛了,一張血書才寫完。
他雙手捧著,遞到陳硯面前:“請大人閱覽?!?/p>
陳硯接過,從頭到尾掃了一遍,整封信寫的就是他如何逼迫那八人認罪,寫信,并殺害他們。
一旦此血書傳出去,八大家族必對劉子吟除之而后快。
陳硯將血書疊好放入懷中,起身,對劉子吟笑道:“以后望劉先生多多指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