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高臺上癱軟下來的汪商端,士子們近乎呆滯。
汪老博覽群書,可謂出口成章,以其才學折服眾多士子。
就因其乃是廬陽書院的山長,無數(shù)士子放棄官學也要入廬陽書院。
那些入了廬陽書院的士子們,更以此為豪,往常面對他人時不免高人一等。
可是今日,廬陽書院的山長與陳三元公開辯論,舉著“祖制”的大旗,竟輸了!
還被陳三元當眾批評其空談誤國,這不也意味著廬陽書院不過照本宣科。
連山長都無治國之才,教導出來的學生又如何能懂治國之道?
陳三元此一番傷害不可謂不大。
不少士子此刻竟暗暗慶幸自已非廬陽書院的學生。
廬陽書院的人又驚又怒,見汪商端久久無法起身,只得匆匆派了兩人沖上高臺,將汪商端架了下來。
只是一路走來,面對四周那些復雜的目光,廬陽書院那兩名學生根本抬不起頭。
汪商端雙腿幾乎是被拖在地上,一路擠到人群里。
一直到廬陽書院眾人都圍上來,他眼珠子終于能動,旋即便是一聲嚎叫:“我廬陽書院,將敗于陳硯之手!”
廬陽書院的士子們再看高臺上的陳硯時,雙眼已近乎噴火。
陳三元竟歹毒至此!
“有才無德,便如此猖狂,今日必要叫他付出代價!”
一名廬陽書院的士子怒吼一聲,便要沖上高臺與陳硯辯論,卻被兵卒攔住。
廬陽書院的士子不服氣地推搡兵卒,竟引發(fā)一陣騷亂。
盛嘉良眉頭緊鎖。
他就知今日必有一番動亂,這般快就開始了!
不過此事在盛嘉良看來,卻非陳硯之過。
這汪商端一上高臺,就以禮壓人,但凡陳硯思緒慢些,就要被其壓下去,被扣上不知禮數(shù)的帽子。
再搬出后面的祖制大山,可謂一出手就連著兩個殺招,且一個比一個狠,換成任何一個人,今日必死無疑。
如此看來,陳三元實在了得。
盛嘉良忍不住回過頭,仰視盤腿坐在高臺之上的陳硯。
寒風襲來,吹得陳硯帽子上的毛發(fā)飛舞,竟反襯得陳硯有種不動如山之感。
收回視線,盛嘉良心中便只有一個念頭:今日難熬了。
高臺之上,陳硯瞥過廬陽書院鬧事的士子們,將目光落在癱坐在地的汪商端。
一開場,汪商端就想置他于死地,若他不狠狠反擊,今日便盡是扣帽子之人,他還如何真正辯論開海?
至于廬陽書院那些士子,完全可以退學找別的書院,往后也不會受太大影響。
陳硯朗聲道:“請下一位上臺?!?/p>
他一開口,那些鬧騰的廬陽書院士子們竟安靜下來了,互相張望,自已卻不肯冒頭。
一老者冷哼一聲,道:“那就讓老夫來與陳三元辯論一番?!?/p>
眾人一看到那須發(fā)皆白,著一身布衣的老者時,不少士子又是大喜。
“是沈良墨沈老!”
名字一傳開,士子們又是一片嘩然。
這位沈老品行高潔,且在書畫一道造詣極深,他的字畫千金難求。
且他的不少學生官居要職,可謂極精通朝堂之事。
眾士子自發(fā)往兩邊分開,沈老緩步向前,走到空地。
士子中一人高呼:“沈老,這海開不得!”
沈良墨轉身,對聲音傳來的方向頷首,算是回應。
士子們氣勢大盛,紛紛高呼以支援。
沈良墨帶著無數(shù)士子的期盼,撩起半舊的布襖子,一步步登上高臺。
待他徹底站上高臺,底下的士子們便高聲歡呼起來。
陳硯見之,眼皮跳了跳。
看來今日他便是那惡龍,這些上臺的,都是屠龍老年。
沈良墨走到陳硯對面,撩起衣擺與陳硯相對而坐。
此人額頭極寬,眉頭有極深的川字紋,整張臉繃得極緊,一看便知為人極固執(zhí)。
陳硯對其拱手:“沈老請。”
沈良墨雙手交疊攏進袖子里,雙眼緊緊盯著陳硯:“陳三元善詭辯,竟連祖制都可駁倒,實在厲害。你才思敏捷,乃是老夫平生所見第一人?!?/p>
“沈老過譽,在下愧不敢當。”
陳硯應道。
沈良墨面露不喜:“老夫不過說實話,你如此自謙,便顯得虛偽。何況老夫并非夸你?!?/p>
陳硯依舊謙虛:“請沈老賜教?!?/p>
“你身為我大梁頭一位三元公,本該是天下士子的表率,當腳踏實地,可你所行之事,盡是討巧小道。小小年紀,便心思歹毒,汪老為公與你辯論,你竟步步緊逼,斷他前程,以至廬陽士子前途盡毀,你之行徑,與小人何異?”
沈良墨搖搖頭,眼中盡是對陳硯的厭惡:“如此不容人,你的敏思才學于國于民百害無一利?!?/p>
此話一出,下方的廬陽士子便激動高呼:“沈老高義!”
汪商端眼中浮現(xiàn)出一絲期盼。
若沈老能讓陳硯名聲盡毀,陳硯指責他的種種,便會煙消云散,他依舊是當代大儒,他的廬陽書院依舊是眾士子追捧之處。
只要沈老能毀了陳硯……
汪商端目光漸漸凝結,那期翼仿若要化為實質。
陳硯搖搖頭,低頭含笑。
見這位沈老穿著氣度,他本以為其與汪商端不同,便多了幾分敬重,如今看來,也無那般品行高潔。
既如此,那就別怪他不客氣了。
陳硯再抬頭,正要開口,身后便傳來一聲怒斥:“我的學生尚未入朝堂,就憑一已之力對抗盤踞于平興縣的龐然大物高家??嘧x多年,連中三元入朝堂,卻自毀前程也要死諫首輔徐鴻漸。待入松奉,平定寧王叛亂,助朝廷肅清寧淮官員,回京后再次直面奸臣徐鴻漸。老夫的學生,分明秉性剛直,不畏強權,一心為國為民,何時就成了你口中的小人?”
陳硯回過頭,就見本該坐在他身后的楊夫子,此時已站起身,往常佝僂的身子,此刻卻站得筆直。
他目光如電,往常锃光瓦亮的額頭,此時更是亮如燈火。
那張蒼老的臉上,盡是怒氣。
陳硯心下感動,抿了唇,并未開口。
底下士子紛紛將目光落在那一抹佝僂的身影上,便小聲議論:“此人是誰?”
一旁的士子鄙夷:“你竟連楊詔元都不知?”
“這位可是陳三元的恩師!”
不少士子連連驚嘆,崇拜地盯著那位禿頭老者。
這是要為自已學生出頭啊。
如此良師,若能指點自已一二,自已何愁春闈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