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林書記要見你。

這話像一道驚雷，劈在劉清明腦子里。

他剛剛撬開錢大彪的嘴，眼看就要拿到關鍵口供。

馬勝利臉上全是汗，語氣急促：“別愣著了，快，市委那邊等著呢?！?/p>

劉清明迅速壓下心頭翻涌的念頭，轉向吳鐵軍：“老吳，這里交給你，務必把口供錄完整，注意安全?！?/p>

吳鐵軍重重點頭，他清楚事情的輕重緩急。

“放心?！?/p>

劉清明跟著馬勝利快步離開病房，坐上分局那輛半舊的桑塔納。

馬勝利稍稍松了口氣，掏出皺巴巴的煙盒摸出一根放嘴上，點了兩下才點著。

“小劉，林書記本來是接見全體專案組人員，你在外頭辦案，又沒有手機，一時聯(lián)系不上，我也就沒多想。”

劉清明知他還有下文，并沒有插嘴。

“沒想到，林書記問得很仔細，你也知道，分局這邊沒什么進展，這一問就麻煩了。”

他側頭打量著劉清明，這個年輕人從頭到尾都表現(xiàn)得太鎮(zhèn)定了。

“后來看了名冊，發(fā)現(xiàn)你沒來，林書記便指示，要找到你，我問了一圈，才知道你在人民醫(yī)院，這要是在外頭，今天這關就難過了。”

馬勝利一臉的后怕，劉清明聽完原委，笑了笑。

“馬局，我剛參加工作，沒錢買手機?！?/p>

“你不是剛坑了我兩萬嗎，去買一個，省得想找找不到人?！?/p>

劉清明一愣：“馬局的意思，給我配發(fā)手機？”

“嗯，趕緊去買?！?/p>

馬勝利沒有再說什么，劉清明靠在椅背上，車窗外的街景飛速倒退。

省委書記林錚，前世只在新聞里見過的大人物。

他為什么會突然要見自已？

肯定是因為周躍民？

那個被他從“金色年華”救出來的年輕人。

也正是因為記得周躍民的真實身份，他才會在那個關鍵時刻，毫不猶豫地選擇開槍，既是救人，也是為自已鋪路。

只是，林錚這么快就到了林城。

還直接點名要見自已這個最底層的小警察？

看似過問專案組，但有沒有必要做得這么明顯？

不符合常理啊。

除非……林錚對自已的動機產(chǎn)生了懷疑。

懷疑自已是不是早就洞悉了他兒子的身份，故意演了一出救駕的好戲。

一定是這樣。

劉清明習慣料敵從寬，從沒想過，會有省委大佬空降為了報恩這種戲碼。

車里的空氣有些沉悶，馬勝利似乎也察覺到了什么。

“小劉，見到林書記，問什么答什么，千萬別自作聰明?！?/p>

劉清明嗯了一聲，他清楚馬勝利的意思，無非是怕自已年輕氣盛，說錯話，牽連到他。

市委大樓前，氣氛明顯不同。

專案組一干人等站在走廊上，看到他，眼神十分復雜，就連小張都不敢再出言譏諷。

小會議室的門很厚重。

推開門，里面的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

王耀成市長站在一旁，臉色不太自然，秘書高焱站在另一邊，打量著進門的小警察。

主位上坐著一個五十歲上下的男人，穿著簡單的白襯衫，面容清癯，不怒自威。

正是清江省新任省委書記，林崢。

他沒有看進來的人，目光落在桌上的文件中，似乎在思考什么。

“林書記，人到了。”王耀成輕聲開口。

林崢緩緩轉過頭，視線落在劉清明身上，平靜無波，卻帶著一股無形的壓力。

“你就是劉清明？”

“報告林書記，715專案組成員，警員劉清明奉命來到，請您指示?！?/p>

劉清明立正敬禮，聲音洪亮。

林崢打量了他幾秒鐘。

倒是一副好皮相，符合秘書高焱找到的資料描述，本人比證件照上還要精神。

林崢擺擺手：“王市長，你和高秘書先出去。”

王耀成詫異地看了劉清明一眼，趕緊和高焱一起退出。

會議室的門輕輕合上，林崢再度開口。

“715那天晚上，是你開的槍？”林崢的聲音不高不低。

“是。”

“當時真有那么緊急？”

“嫌疑人持刀行兇，我只能開槍。”

林崢微微頷首，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擊了兩下。

“給我講講當時的情況。”

來了。

劉清明組織了一下語言。

“報告林書記，當時情況緊急，夜總會內(nèi)部光線昏暗，人員混雜。嫌疑人錢大彪情緒激動，阻止我們帶走受害人?！?/p>

“我先是鳴槍示警，試圖震懾嫌疑人，但他并未停止犯罪行為?！?/p>

“考慮到人質生命安全受到嚴重威脅，現(xiàn)場環(huán)境又不允許精確狙擊，作為現(xiàn)場處置警員，根據(jù)【人民警察使用警械和武器條例】，我認為必須采取果斷措施。”

“開槍擊傷非要害部位，是為了最大程度降低對嫌疑人的傷害，同時解除群眾面臨的直接危險?！?/p>

他的回答條理清晰，完全是站在一名基層警察的角度，復述當時的操作規(guī)程和判斷依據(jù)。

林崢靜靜聽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變化。

“根據(jù)材料，你事后受到了內(nèi)部調查，督察大隊的同志，懷疑你濫用公權力，你怎么說？”

“我的回答都寫在里面了，我是一名警察，我唯一的目地，就是保護人民群眾的生命安全。”

林崢審視著這個年輕人，看不出在他臉上，有什么浮夸的表情。

反而有種與年齡不相符的成熟。

“這樣的話，我聽過很多，但這樣的人，并不多見?！?/p>

林崢問出誅心之論：“劉清明，你是嗎？”

劉清明坦然迎上省委書記灼灼的目光：“我考警校，不是為了做官，否則會有更好的路?！?/p>

“嗯，你畢業(yè)成績很好，本來分在市局，是自已要求下基層的嗎？”

“不是，我很想當一名刑警，不過組織上讓我下基層，我也愿意去?！?/p>

林崢第一次產(chǎn)生了動搖，面對省委一把手的關注，這個小子受了委屈還不喊冤，很多官場老油條都做不到。

“論跡不論心，你心里怎么想的姑且不論，能做到用一切手段保護群眾，當?shù)闷稹叭嗣窬臁边@個光榮的稱號?！?/p>

“謝謝林書記，我會記住您的指示?！?/p>

劉清明看似冷靜，實則也很慌，林錚明顯不相信自已，處處都問在關鍵上。

得到書記的肯定，多少松了一口氣。

可是沒想到，林崢突然又問：“你認識周躍民吧?！?/p>

說這句話的時候，林崢緊緊盯著劉清明的臉，看到年輕人露出一個恰到好處的驚訝。

“認識?！?/p>

沒等林崢變色，話風一轉：“第二天我們同時被放出來，他和我成了朋友，我知道他在清江大學讀大三，計算機系，女受害人是他同學，也是事后才知道的?！?/p>

林崢不動聲色：“你不認識他，為什么會幫他打電話？”

“因為他信任我?！皠⑶迕鞲佑牣悾骸绷謺浽趺粗牢?guī)退蜻^電話，這事沒有寫進材料啊?！?/p>

“我認識他母親。”

“喔，難怪他讓我?guī)退蜻@個電話，接電話的也是位女士，想必就是他母親吧?！?/p>

“他在讓你打這個電話前，沒有告訴你接電話的是誰？”

“嗯，當時情況很緊急，只來得及告訴我一個號碼，沒有細說。”

林崢觀察下來，并沒有看出任何可疑之處，這要是演戲，那演技也太好了。

要知道，對方才23歲，血氣方剛的年紀，怎么可能滴水不漏？

普通中層干部，面對一省之首，也很難做到如此從容淡定。

這個年輕人，有點意思。

“林城的治安，看來問題不小?！?/p>

“報告林書記，這也是我想對您說的，林城做為全省經(jīng)濟強市，這些年過于注重經(jīng)濟發(fā)展，對社會環(huán)境的變化，缺乏必要的認知?！?/p>

“喔，說說看?！?/p>

林崢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想聽聽這個小警察，能說出什么見解。

“那我就斗膽了，我衷心擁護中央的政策，華夏目前的中心任務是發(fā)展，大力發(fā)展經(jīng)濟，擺脫貧困的面貌，才能體現(xiàn)出社會主義制度的優(yōu)越性?！?/p>

“但是，這一切的前提，應該是一個安定的社會環(huán)境，沒有任何投資者，愿意看到他的企業(yè)，落在一個治安混亂，犯罪叢生，人民朝不保夕的環(huán)境下，書記剛才說林城的治安問題不小，其實全省，全國的治安都有不小的問題?！?/p>

“中央對此不會視而不見，一定會出臺嚴厲的措施，規(guī)范執(zhí)法，打擊黑惡勢力，肅清保護傘，還人民一個朗朗乾坤?！?/p>

林崢心里震憾不已，因為劉清明說的，正是中央目前想做的事。

這怎么可能！

他再是懷疑對方的居心，也不可能把他現(xiàn)在的說辭，想像成作弊。

這已經(jīng)不是一個基層民警的思維了。

甚至，很多高級干部，都還看不到這一點。

發(fā)展就是硬道理，招商引資才是政績，一切以GDP為先的論調，是2000年的官場主流。

為此，不管是硬環(huán)境還是軟環(huán)境，都是可以犧牲的。

他重新看向劉清明。

“你剛才去處理什么案子了？”

“報告林書記，是715案件的后續(xù)偵查工作，我在醫(yī)院對主要嫌疑人錢大彪進行了審訊，獲取了一些新的線索?！眲⑶迕魅鐚嵒卮穑[去了具體內(nèi)容。

林崢眉毛微不可察地動了一下。

這個年輕人，不僅現(xiàn)場處置果斷，審訊工作也有進展？

“很好。”林崢站起身，“專案組的工作要抓緊，務必查清事實，給林城人民一個交待?！?/p>

他踱步到窗前，看著外面的車水馬龍。

“你先出去，叫高焱進來?！?/p>

劉清明只是微微點頭，臉上看不出太多情緒。

只有他自已清楚，剛才那短短十幾分鐘的對話，每一步都走在刀刃上。

林崢的每一個問題，每一個停頓，都充滿了試探和審視。

自已那番看似天衣無縫的說辭，究竟有沒有打消這位省委書記的疑慮，尚未可知。

但至少，第一關算是過了。

“高秘書，書記叫你進去。”

高焱趕緊推門進去，走到林崢背后：“書記，我來了?！?/p>

“你找個機會，去趟清江大學，和躍民談談，問問他那天晚上倒底發(fā)生了什么，你們都是年輕人，他或許愿意和你說。”

“書記請放心，我一定和躍民好好聊?！?/p>

林崢并不放心，來之前，他想了無數(shù)種見到劉清明的場景。

但對方今天的表現(xiàn)，遠遠超過了他的預期，反而給了他更加深刻的印象。

因此，他需要從兒子的角度，來做出最后的判斷。

也因此，他沒有給劉清明任何承諾。

走在市委大樓的走廊里，馬勝利才徹底放松下來，臉上重新堆起笑容。

“小劉，可以啊，面對林書記都面不改色，有前途！”

劉清明笑了笑，沒接話。

前途？

重活一世，他要的，遠不止這點前途。

“馬局，借下手機?！?/p>

馬勝利拿出手機，劉清明接過來，撥通了病房的電話。

“老吳，情況怎么樣？”

電話那頭傳來吳鐵軍興奮的聲音。

“錢大彪真撂了......呯！”

槍聲震破耳膜，劉清明臉色巨變！

人民醫(yī)院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