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劉清明將與徐養(yǎng)浩見面的情況，原原本本地向吳新蕊作了匯報。

吳新蕊聽完，臉上非但沒有失望，反而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欣喜。

劉清明有些摸不著頭腦：“吳書記，這……徐處長已經(jīng)把話說得很明白了，這么高層次的角力，我們……”

吳新蕊端起桌上的茶杯，輕輕呷了一口，視線淡淡地掃過他：“那是你的級別不夠。”

劉清明腹誹，三十年河?xùn)|，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

他面上卻恭恭敬敬：“書記說的是，我還差得遠(yuǎn)?！?/p>

吳新蕊沒再看他，徑直吩咐：“去給我沖杯咖啡?！?/p>

“好的?！眲⑶迕鬓D(zhuǎn)身出去。

等他端著咖啡回來，吳新蕊正靠在椅背上打電話，語氣聽起來很放松，但提及的人名和內(nèi)容，卻讓劉清明心頭一跳。

似乎是京里的某位大人物。

他不敢打擾，輕手輕腳將咖啡放在她手邊，轉(zhuǎn)身就想溜。

“小劉。”吳新蕊叫住了他。

電話已經(jīng)掛斷。

“你記一下，年底訂兩張去京城的機票，時間……就在元旦前吧。”

劉清明心中一動：“去京城？”

吳新蕊嗯了一聲：“怎么，有問題？”

“沒有沒有?！眲⑶迕鬟B忙應(yīng)下，“需要我提前準(zhǔn)備什么材料嗎？”

吳新蕊略作沉吟：“你上次做的那份高新產(chǎn)業(yè)調(diào)查報告，再仔細(xì)打磨一下，觀點要更鮮明，論據(jù)要更扎實?！?/p>

劉清明點頭：“明白。”這份報告他本就下了大功夫，再修改不成問題。

“還有，”吳新蕊繼續(xù)，“你是林城人，林城前一階段不是出了幾個影響比較大的案子嗎？你研究一下，結(jié)合我們云州的情況，從公安工作的角度，寫一份治安綜合治理的材料。相關(guān)資料，讓辦公室那邊配合你?！?/p>

劉清明一一記下。

這兩項工作，一個是他已經(jīng)有所積累的，另一個則是他的專業(yè)領(lǐng)域，寫起來駕輕就熟。

吳新蕊這是……在給自已表現(xiàn)的機會？

他忽然想起什么：“書記，您說訂兩張機票……”

吳新蕊抬眼看他，仿佛在看一個不開竅的榆木腦袋：“怎么，你這個秘書不跟我一起去？”

劉清明這才恍然大悟。

從吳新蕊辦公室出來，他特意繞到溫學(xué)勤那里。

溫學(xué)勤聽了他的疑問，笑起來：“書記出差，你這個專職大秘不跟著，誰跟著？”

劉清明還是有些不確定：“那京城那邊……”

“辦公室會提前聯(lián)系云州駐京辦，食宿接待這些，你不用操心?！睖貙W(xué)勤拍拍他的肩膀，“京城那邊的具體行程安排，也會由辦公室和駐京辦對接后拿方案。你的任務(wù)，就是服務(wù)好領(lǐng)導(dǎo)，處理好領(lǐng)導(dǎo)交代的一切事務(wù)，確保萬無一失?！?/p>

原來如此。

劉清明回到自已的辦公室，心里盤算開了。

自已就是個工具人。

不過，轉(zhuǎn)念一想，吳新蕊帶自已去京城，恐怕不只是當(dāng)個端茶倒水的跟班。

多半也是想讓自已見識一下那邊的場面，哪怕只是混個臉熟，若是能借機結(jié)識一兩位實權(quán)人物，那也是一筆寶貴的人脈資源。

這大概就是當(dāng)領(lǐng)導(dǎo)秘書的好處之一吧。

他搖搖頭，不再多想，開始著手整理吳新蕊交辦的材料。

臨近下班，吳新蕊依舊沒有讓他送回家。

劉清明樂得清閑，索性留在辦公室繼續(xù)趕材料。

桌上的手機響起來，屏幕上跳動著“蘇清璇”三個字。

他接起電話。

“出來吃飯?！碧K清璇的聲音帶著一貫的清冷，卻又有一絲不容拒絕的意味。

劉清明看看時間，肚子也確實有些餓了：“好啊，去哪兒？”

“市委出門，右轉(zhuǎn)一個路口，有家“俏江南”，我在3號包廂。”

聽到那家餐廳離市委大院不遠(yuǎn)，劉清明決定步行過去。

推開包廂的門，蘇清璇已經(jīng)坐在里面，面前放著一杯檸檬水，看到他進來，神色有些古怪。

劉清明在她對面坐下，察覺到她的異樣：“怎么了？誰惹我們蘇大記者不高興了？”

蘇清璇抬起頭，直視著他：“今天早上，徐婕給我打了個電話?！?/p>

劉清明心里咯噔一下。

“她當(dāng)時在回林城的長途汽車上?！碧K清璇繼續(xù)。

他故作輕松：“徐婕來省城出差，就待了一晚，時間緊張，沒來得及找你也很正常。”

“不是這個意思。”蘇清璇打斷他，“她為什么會對我說，讓我好好對你？”

劉清明頓時有些尷尬。

徐婕啊徐婕，你這不是給我找事嗎？

他腦子飛快轉(zhuǎn)動，想編個理由糊弄過去。

蘇清璇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在他開口前補了一句：“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說。我會向徐婕求證的?！?/p>

劉清明無奈，只能繳械投降，把昨晚和徐婕在樓下的對話，大致復(fù)述了一遍。

蘇清璇聽完，愣住了。

片刻之后，她語氣復(fù)雜：“所以，人家女孩子跟你表白，你不想答應(yīng)，就把我拖出來當(dāng)擋箭牌？”

劉清明尷尬得扣出三室一廳：“對不起，當(dāng)時情況緊急，我認(rèn)識的女孩子里，也就你合適，說別人她也不信啊?！?/p>

蘇清璇哼了一聲：“那我豈不是還要謝謝你，這么看得起我？”

“這事確實是我的錯。”劉清明態(tài)度誠懇，“這樣，今天這頓我請，算是給你賠罪?！?/p>

蘇清璇沉默了一會兒，就在劉清明以為這事能翻篇的時候，她忽然開口。

“劉清明，你真的，第一眼就喜歡上我了？”

他一口水差點噴出來：“那怎么可能！凡是所謂的一見鐘情，都不過是見色起意。你以后可得小心這種男人。”

蘇清璇的臉頰微微泛紅，也不知是氣的還是羞的。

她又問：“那你為什么會對徐婕說，你夠不上我？我哪里讓你覺得高不可攀了？”

劉清明苦笑：“姐姐，你真要我說？”

蘇清璇瞪著他：“說！說不出來我打死你！”

他攤開手：“好，這可是你逼我的?！?/p>

蘇清璇咬著下唇，一副“我看你能說出什么花來”的表情。

劉清明清了清嗓子，慢條斯理地開口。

“姐姐，你上身阿瑪尼，下身……阿尼瑪，左手奧迪，右手迪奧。手上隨便一塊表，不是百達(dá)翡麗就是江詩丹頓。全國的記者有一個算一個，屬你最牛？你告訴我，這些都是你自已辛辛苦苦工作賺來的，姐，你自已信嗎？”

蘇清璇愕然，半晌才喃喃：“說得這么順，你怎么不去考研哪？”

劉清明繼續(xù)：“雖然我不知道你家境怎么樣，但我的家境，你是清楚的。談戀愛或許是兩個人的事，但結(jié)婚，一定是兩個家庭的事。我們之間的差距是客觀存在的，更何況你本身又這么優(yōu)秀。我說夠不上，真不是假話?！?/p>

蘇清璇的神色黯淡了幾分：“我以為，你會和別人不一樣，不會太看重這些物質(zhì)條件?！?/p>

“姐姐，在你面前，我從不自卑。我相信我們的人格是平等的?！眲⑶迕髡Z氣認(rèn)真，“但真要一起生活，就會面臨各種現(xiàn)實問題。我舉個最簡單的例子，你在這家餐廳吃頓飯，花個幾十上百塊，可能覺得稀松平常。但那是我好幾天的工資，就算跟你AA，我也承擔(dān)不起這樣的日常消費?！?/p>

蘇清璇低聲：“原來，我給了你這么大的壓力?！?/p>

“你錯了?！眲⑶迕鲹u頭，“我沒什么壓力。甚至，假如你想包養(yǎng)我，讓我從此不用奮斗，直接躺平，我肯定會很高興，并且我一定會盡職盡責(zé)，情緒價值給到滿。但問題是，那樣的我，你還會喜歡嗎？”

蘇清璇下意識地?fù)u了搖頭。

“這不就得了。”劉清明攤手，“平等不是嘴上說說而已，它是有著現(xiàn)實的物質(zhì)基礎(chǔ)作為支撐的。我相信，我一定能憑借自已的能力，一步步去填平這個差距，讓自已配得上任何一個優(yōu)秀的女子。只是，需要時間?！?/p>

蘇清璇忽然沒了吃飯的興致，面前的菜幾乎沒動。

劉清明看著她：“姐姐，夠不上的人是我，你在這兒失落個什么勁兒？你應(yīng)該像個驕傲的女王一樣，站在山頂上，看著我吭哧吭哧往上爬。等我爬上去了，一把攬住你的腰，邪魅一笑，說，寶貝兒，讓我們一起欣賞這巔峰的壯麗景色吧！”

蘇清璇被他逗得勉強擠出一個笑容。

她沉默片刻，忽然開口：“劉清明，我爸叫蘇玉成?！?/p>

“蘇玉成？”劉清明重復(fù)了一遍，覺得這個名字有點耳熟。

“他開了家公司，叫新成集團?！?/p>

劉清明手里的筷子“啪嗒”一聲掉在桌上，目瞪口呆。

“就是……就是去年咱們清江省民營企業(yè)納稅排名第一的那個新成集團？”

蘇清璇點了點頭。

劉清明捂住額頭：“我以為我要攀登的是泰山，沒想到是阿爾卑斯山?。　?/p>

蘇清璇看著他的反應(yīng)，又補充了一句：“我媽……”

她似乎有些難以啟齒，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劉清明看著她的表情，心里升起一個更不妙的預(yù)感：“你不會告訴我，你媽比你爸還牛吧？”

他猛地站起身，在不大的包廂里踱了兩步，嘴里念念有詞：“等等，你爸的公司叫新成集團，你爸叫蘇玉成，你媽……你媽……”

一個幾乎不可能的念頭在他腦海中閃過。

蘇清璇咬著牙，像是下了很大決心，補上了那致命的一刀：“我媽叫吳新蕊。”

劉清明一個踉蹌，差點沒站穩(wěn)，他扶著桌子，仰天長嘆。

“天哪，珠穆朗瑪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