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友蘇清璇說得不清不楚，便又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掛了電話，劉清明拿著手機，心里那股不上不下的感覺更重了。

懷著這樣的心情，他搭上了前往省城的長途客車。

下午時分，客車緩緩駛?cè)朐浦菘瓦\總站。

站外人潮涌動，劉清明提著簡單的行李下了車，環(huán)顧四周，并沒有看到那輛熟悉的紅色小車。

他并不意外，蘇清璇工作起來就是個拼命三郎，這一點他很清楚。

正準(zhǔn)備去路邊打車，一輛黑色的普桑轎車卻在他面前停下。

車窗降下，露出一張劉清明不算陌生，但也不算親近的臉。

省委辦綜合一處的副處長，韓忠平。

他竟然親自駕車來接自已！

韓忠平滿臉堆著笑，主動下車打開了后座的車門。

“小劉，方主任讓我來接你。”

這個態(tài)度，讓劉清明覺得有點不對勁。

在省委辦的時候，韓忠平這個人很圓滑，對自已談不上好，但也從沒撕破過臉。

兩人之間，更多的是一種若有若無的疏離和審視。

“麻煩韓處了。”劉清明點點頭，坐了進去。

韓忠平關(guān)上車門，快步繞回駕駛座，一邊發(fā)動車子一邊說：“不麻煩，不麻煩，都是同事嘛。以前你在一處的時候，我這個當(dāng)領(lǐng)導(dǎo)的，沒怎么照顧好你，你可千萬別放在心上?！?/p>

劉清明笑了笑：“韓處說笑了，你對我挺好的，我都記著呢?！?/p>

這話聽不出是真心還是反諷，韓忠平干笑兩聲，沒敢接話。

車子平穩(wěn)地匯入車流。

“方主任叮囑我，一定要好好接待你?！表n忠平又找了個話題。

“那就辛苦韓處了?！眲⑶迕鲬?yīng)付了一句，直接問道：“不知道這次叫我上來，究竟是什么事？”

“具體什么事我也不清楚?！表n忠平搖搖頭，“不過我看方主任的心情不錯，應(yīng)該是好事?！?/p>

劉清明能感覺到，韓忠平的態(tài)度不只是客氣，甚至帶上了一點諂媚。

這與當(dāng)初在省委辦時那種隱隱的敵視，完全是兩個極端。

他心里一動，決定探探底。

“韓處，你這是要高升了？”

韓忠平一愣：“哪里哪里，沒影的事?！?/p>

“不是要高升，怎么心情這么好？”劉清明說得很直接，“我記得我在處里的時候，你對我可沒這么熱情，更別說親自來接我了?！?/p>

這話說得韓忠平臉上掛不住，尷尬地笑了笑。

“那時候是我眼光不好，沒看出你的潛力，是我格局小了，老弟，你別跟我一般見識?！?/p>

劉清明聽著這稱呼從“小劉”變成了“老弟”，心里更覺得好笑。

“韓處，我現(xiàn)在級別可沒你高，何出此言？”

韓忠平沉默了一下，似乎在下什么決心，然后苦笑一聲。

“老弟，我就不跟你繞彎子了。我現(xiàn)在四十四了，提副處已經(jīng)八年，再不進步，這輩子可能就要在這個位置上到頭了?！?/p>

劉清明更不懂了：“韓處，你跟我說這些做什么？我又不是組織部的，也不認(rèn)識組織部的人?！?/p>

“老弟，你別開我玩笑了。”韓忠平的聲音壓低了，“現(xiàn)在省城里誰不知道，你馬上就是吳省長的女婿了?！?/p>

劉清明心里咯噔一下。

“還有，”韓忠平繼續(xù)說，“組織部韋部長的公子，過年那會兒在一次飯局上放了話，說誰要是跟你劉清明過不去，他都會記下來。老弟，你說，我能不怕嗎？”

原來是這樣。

劉清明總算明白了韓忠平態(tài)度大變的原因。

蘇清璇這個年，可真是給他搞出了一堆“后遺癥”。

他心里說不出的滋味，有點無奈，又有點想笑。

這下好了，自已真成了別人口中“省長千金背后的男人”了。

“韓處，千萬別這么說?！眲⑶迕靼迤鹉?，“韋部長是講原則的人，絕不可能做這種事。韋公子說的話，也當(dāng)不得真?！?/p>

“是是是，是我口誤，是我不會說話。”韓忠平趕緊道歉，“我就是想……想跟你道個歉，以前在處里，都是我不對，你大人有大量，能不能原諒我？”

劉清明看著他，一字一句地說：“韓處，如果你說的是真的，你是因為我朋友的家世才向我低頭，那你這骨氣可真不怎么樣。如果你說的是假的，那你就是在害我。你覺得我是哪種人？”

韓忠平被問得啞口無言。

“你說吧，老弟，要怎么樣你才能原諒我？”他幾乎是在哀求了。

劉清明不想再跟他廢話。

“停車?！?/p>

“啊？”韓忠平嚇了一跳。

“我說停車，我自已打車去省委?！?/p>

“別別別，老弟，我不說了，我不說了還不行嗎？”韓忠平急了，“你坐好，我保證一個字都不多說?！?/p>

劉清明閉上眼睛，靠在后座上，不再理他。

凡事有利有弊。蘇清璇和她母親的善意，他心領(lǐng)了。但在別人眼里，自已這就成了吃軟飯、仗勢欺人的典型。

不過他也沒什么可埋怨的，哪有好事占盡，一點干系不擔(dān)的道理。

只是韓忠平這種人，純粹是走投無路才來攀附，本性并沒有變。

自已的人情，怎么可能用在這樣不相干的人身上。

空口白話就想換個前程？

想P吃。

車子一路無話，很快駛進了省委大院。

車剛停穩(wěn)，劉清明就推門下車，頭也不回地朝辦公樓走去。

他輕車熟路，直奔電梯。

沿途遇到的工作人員，甭管職務(wù)大小，認(rèn)識不認(rèn)識，都十分熱情地與他打招呼，點頭示意。

韓忠平說得一點沒錯，自已這次，是在省委大院里真的出了名。

電梯上了七樓，綜合一處辦公室的門開著。

那些曾經(jīng)的同事，一改之前的冷漠和平淡，看到他進來，紛紛圍了上來。

“清明，回來了！”

“什么時候到的？也不提前說一聲，晚上一起吃飯??！”

噓寒問暖，遞煙攀交情，弄得劉清明不勝其煩。

就在這時，方慎行的辦公室門開了。

“吵吵嚷嚷的，成何體統(tǒng)？”

方慎行站在門口，看到被圍在中間的劉清明，便招了招手。

“劉清明，進來?！?/p>

劉清明總算松了口氣，快步走進方慎行的辦公室。

門一關(guān)上，外面的喧囂立刻被隔絕。

方慎行指了指沙發(fā)，轉(zhuǎn)身去給他倒了一杯茶。

“方主任，你先告訴我，到底出了什么大事？”劉清明接過茶杯，一口氣問道，“我這心里七上八下的，不踏實?！?/p>

方慎行把茶杯放在他面前的茶幾上。

“不急，來都來了，先喝口水潤潤嗓子。”

劉清明喝了一口熱茶，感覺緩過來一些。

“林書記有客人？”他問。

方慎行看了一眼手表：“向部長在里面匯報工作?！?/p>

“那我等等?！?/p>

方慎行在他對面坐下，笑著問：“這次回娘家，感覺怎么樣？”

劉清明苦笑：“有點意外?！?/p>

“是不是感覺同志們的熱情，讓你受不了了？”

“方主任你就別取笑我了。”劉清明把剛才在車上韓忠平的事簡單說了一遍，“他一口一個求原諒，我都不知道他到底哪里得罪我了。你說這叫個什么事？”

方慎行哈哈一笑：“你這是得了便宜還賣乖。這樣的麻煩，換了別人，打破頭都想要?！?/p>

劉清明點點頭：“這倒是實話。”

“雖然我來省委辦的時間比你晚，但也猜得出來，韓忠平以前對你肯定沒什么好臉色?！狈缴餍姓f，“你知道為什么嗎？”

“我長得比他帥？”劉清明開了句玩笑。

方慎行居然真的想了想，然后點頭：“這是一個原因?！?/p>

“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你來之前，這層樓里就在傳，你才是林書記真正看中的秘書人選?！?/p>

劉清明一怔：“我哪夠格啊，這分明就是謠言?！?/p>

“是謠言，也是真話?！狈缴餍姓f得很坦誠，“林書記親口跟我說過，他的確很看好你，也動過讓你跟在他身邊的念頭?！?/p>

“那是林書記愛護我，抬舉我。”

“周公子可不是這么說的?！狈缴餍杏盅a了一句。

劉清明立刻說：“那我就更不能這么想了?！?/p>

方慎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沒有再繼續(xù)這個話題，反而說：“我現(xiàn)在算是知道，為什么林書記這么看重你了。”

“方主任，你可千萬別這么說，我知道自已的斤兩?！?/p>

“好了，不逗你了?！狈缴餍邪言掝}拉了回來，“叫你過來，的確有件大事。關(guān)于去年云嶺鄉(xiāng)的‘五月事件’。”

劉清明的心提了起來。

“你是主要當(dāng)事人，最后事情的定性雖然變了，但我們都知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狈缴餍欣^續(xù)說。

“難道是這件事又發(fā)酵了？還是有人想拿這事做文章？”劉清明問。

“三位老革命去了京城，得到了中央首長的親切關(guān)懷。后來他們高風(fēng)亮節(jié)，拒絕了組織上的一切特殊安排，堅持要回到云嶺鄉(xiāng)，繼續(xù)之前的生活。這事你知道吧？”

“知道?！眲⑶迕髡f，“特別是陳二奇老前輩，無兒無女，就想在山里守著他曾經(jīng)戰(zhàn)斗過的地方。誰去勸都不好使，我也沒辦法?！?/p>

“是啊，老前輩們的心胸，我們自愧不如。”方慎行感慨道，“他們淡薄名利，不要待遇，功成之后毅然身退，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的?！?/p>

“這件事，和三位老人家有關(guān)？”劉清明問。

方慎行點點頭，表情變得鄭重起來。

“央視報請中宣部批準(zhǔn)，打算從今年開始，舉辦一個全國性的評選活動?！?/p>

他停頓了一下。

“他們在全國范圍內(nèi)篩選候選人，在咱們清江省，就在三位老革命當(dāng)中，選中了陳二奇同志。”

劉清明的心跳開始加速。

“可是，”方慎行話鋒一轉(zhuǎn)，“陳二奇同志向軍委和中宣部的同志明確表示，他不會接受任何榮譽?！?/p>

“他說，清江省有一個人，比他更合適獲得這份榮譽?！?/p>

劉清明的心，怦怦直跳，他已經(jīng)猜到是什么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