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清明第一次走進省委組織部的大樓。
大樓內(nèi)部很安靜,來往的人都腳步匆匆,臉上帶著嚴肅的表情。空氣里彌漫著一種無形的壓力。
他現(xiàn)在還不是省管干部,按理說,沒資格來這里。
就算真要談話,也應該是清南市組織部,或者林城市組織部的人來找他。
現(xiàn)在卻直接跳過了兩級。
更何況,要見他的,是組織部的最高領導。
秘書將他帶到一間辦公室門口,輕輕敲了敲門。
“進來。”
一個沉穩(wěn)的聲音從里面?zhèn)鞒觥?/p>
秘書推開門,對劉清明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劉清明整理了一下衣服,邁步走了進去。
辦公室很寬敞,布置得簡單莊重。一張寬大的辦公桌后面,坐著一個五十歲左右的男子,神情穩(wěn)重,不怒自威,帶著典型的組織干部氣質(zhì)。
省委常委、組織部一把手韋元魁。
韋元魁沒有起身,臉上卻帶著溫和的笑意。
他看著這個高大挺拔的年輕人一步步走近。
“部長好?!眲⑶迕髯叩阶狼埃径ㄐ卸Y。
“坐下說?!表f元魁指了指桌前的椅子。
秘書很有眼色地退了出去,順手把門帶上。
劉清明依言坐下,身姿筆挺。
“劉清明同志,首先祝賀你,獲得了‘全國十杰’的榮譽?!表f元魁開口說道。
“謝謝部長?!眲⑶迕骰卮鸬貌槐安豢?。
“這趟去京城,感覺怎么樣?”韋元魁的問話很隨意,像是在閑聊。
“見識到了全國其他地方的優(yōu)秀同志,從他們身上學到了很多東西?!?/p>
韋元魁笑了笑。
“你是他們當中最年輕的一個,我看了你的事跡材料,成績絲毫不比任何人差。怎么還這么謙虛?”
劉清明說:“我的很多工作,都是在上級領導的關心和幫助下完成的。這份榮譽,并不能完全算是我個人的成績。我更愿意把它看成,是組織上對我們清江省基層工作的一種肯定?!?/p>
韋元魁聽完,表情里多了一絲欣賞。
這個回答滴水不漏。
不驕不躁,不貪功,能吃苦,不抱怨。
這樣的干部,正是組織上最放心的那一類。
“說得很好。”韋元魁點了點頭,“根據(jù)你過去兩年的工作成績,組織上研究決定,要給你加加擔子。對此,你怎么想?”
來了。
劉清明心中一動,臉上卻很平靜。
“我服從組織上的任何安排?!?/p>
“這個態(tài)度很好。”韋元魁繼續(xù)說,“不過我們還是要征求一下個人意見。個人意愿與組織安排相結(jié)合,更有利于調(diào)動工作的積極性嘛?!?/p>
劉清明沉吟片刻。
“部長,我之前答應過云嶺鄉(xiāng)的群眾,要帶領他們徹底脫貧?,F(xiàn)在,我們的工作才剛剛起步,還沒有取得最后的勝利?!?/p>
韋元魁的動作停頓了一下。
他見過太多口頭上喊著高調(diào),心里卻無比務實的干部。一旦有機會高升,跑得比誰都快。
劉清明的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顯然不是在說場面上的套話。
這是他的真心話。
這個表現(xiàn),著實讓韋元魁感到驚訝。
他對這個年輕人的評價,不由得又高了幾分。
果然是林書記看中的人,確實有其過人之處。
“你的想法很好,組織上會考慮的。”韋元魁話鋒一轉(zhuǎn),“是這樣,我們剛剛接到了中組部干部一局青年干部處李處長的電話。”
劉清明的心跳了一下。
郭主任的動作真快。
“她親自打電話過來,過問了你的情況?!表f元魁看著他,“你的級別,剛剛夠進入青年后備干部的考察范圍?!?/p>
劉清明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困惑。
“部長,我不太明白。”
韋元魁解釋道:“中組部的后備干部名單,是從全國各省市的優(yōu)秀青年干部中選拔出來的。入選的最低標準,也是縣處級。你即將升副處,算是勉強摸到了這個門檻?!?/p>
“原來是這樣?!眲⑶迕鼽c了點頭。
“李處長就是負責這一塊工作的?!表f元魁繼續(xù)說道,“能被她看上的人,個個都不簡單。你還沒有完全達標,她就親自來電話了解情況。這說明,你一直被上級組織關注著?!?/p>
韋元魁停頓了一下,身體微微前傾。
“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
這個問題很關鍵。
劉清明當然不會隱瞞。在組織部長面前,任何隱瞞都是愚蠢的。
“部長,或許是我之前寫的一份報告,引起了上級組織的重視?!?/p>
他簡要地講述了自已那篇關于云嶺鄉(xiāng)農(nóng)村問題的調(diào)查報告,如何通過特殊渠道送達京城,并引起了有關部門的重視。隨后,清江省便以此為契機,開展了農(nóng)村稅費改革的試點工作。
韋元魁聽得心驚。
他清楚地記得,當初國辦下達的那份文件,在省委常委會上進行了傳達。
也正是在那次會上,確定了清江省的第一批試點地區(qū)。
其中,就有云嶺鄉(xiāng)。
當時所有人都認為,是省委特意給予了云嶺鄉(xiāng)這個貧困鄉(xiāng)試點的資格,是一種政策傾斜。
現(xiàn)在想來,事實完全相反。
竟然是眼前這個當時還只是鄉(xiāng)長的年輕人,一手促成了此事的發(fā)生。
他的一份報告,推動了一項全省范圍內(nèi)的重大改革。
韋元魁越想,心里越是震動。
難怪他會進入上級組織的視野。
那么問題來了。
中組部的李處長親自打電話過問,真的只是簡單了解一位年輕干部的情況?
人家可沒那么閑。
這只能說明一點,中組部對劉清明,可能另有安排。
或許,這次他上京的時候,就已經(jīng)談過話了。
想到這里,韋元魁猶豫了。
省里原定的幾個方案,如果與中組部的計劃發(fā)生了沖突,那豈不是會讓自已陷入被動?
這件事,必須慎重。
他決定先等一等,摸清情況再說。
“劉清明同志,你反映的這個情況很重要?!表f元魁恢復了平靜,“我們今天的談話就到這里吧。你先回去等通知,具體會有什么安排,部里會另行通知你?!?/p>
“好的,部長?!?/p>
劉清明站起身,向韋元魁告辭,然后轉(zhuǎn)身離開了辦公室。
……
看著辦公室的門被關上,韋元魁拿起桌上的紅色電話,撥了一個號碼。
電話響了幾聲后被接起。
兩分鐘后,電話被轉(zhuǎn)接到了省委書記辦公室。
“喂?!彪娫捘穷^傳來林崢沉穩(wěn)的聲音。
“林書記,您好,我是韋元魁。”韋元魁的聲音放低了許多。
“元魁同志,什么事情?”
“書記,劉清明同志從京城回來了。組織部按照規(guī)定,準備對他進行提拔使用。我想就初步的幾個方案,向您請示一下。”
“哦?有方案了?”林崢的聲音聽不出情緒。
韋元魁說:“有幾個方向。清南市組織部那邊擬定了一個方案,鑒于云嶺鄉(xiāng)經(jīng)濟發(fā)展上的巨大進步,他們有意增補劉清明同志為市委常委,依然兼任云嶺鄉(xiāng)黨委書記,或是出任清南市副市長?!?/p>
“云嶺鄉(xiāng)的經(jīng)濟數(shù)據(jù)出來了?”林崢問。
“出來了。截止到上個月,他們鄉(xiāng)的各項經(jīng)濟數(shù)據(jù)都非常出色。清南市那邊預估,到年底,云嶺鄉(xiāng)的經(jīng)濟總量很有可能進入全市前三。”
林崢這次是真的意外了。
“他們?nèi)ツ瓴旁饬四敲创蟮臑模衲甑慕?jīng)濟恢復得這么好?”
“我也很意外。”韋元魁說,“專門向清南市核查了一遍,數(shù)據(jù)問題不大。”
“嗯,還有別的方案嗎?”
“有。云州市組織部那邊,也遞了報告上來,希望調(diào)劉清明同志去云州,擔任市招商局副局長,或者高新園區(qū)的招商辦主任?!?/p>
林崢沉吟道:“招商工作,他沒有這方面的經(jīng)驗啊。還有嗎?”
“省府辦那邊有意,希望調(diào)他去省府辦綜合一處擔任副處長,主持工作?!?/p>
“哦?吳省長有這個意思?”
“是的?!表f元魁頓了頓,繼續(xù)說,“其實,我也很看好他。想讓他來我們省委組織部工作,負責青年干部的培訓。他的經(jīng)歷和事跡,應該成為全省青年干部的表率。”
林崢在電話那頭笑了。
“想不到,他還是個香餑餑。你知道嗎,魯明同志也跟我提過,想讓他去政法系統(tǒng)鍛煉鍛煉呢。理由也很充分,說他是警官大學畢業(yè),有基層刑偵經(jīng)驗,是塊好料子?!?/p>
韋元魁也跟著笑了起來。
“這說明劉清明同志確實很優(yōu)秀,各個部門都想要?!?/p>
他話鋒一轉(zhuǎn)。
“不過,書記,還有一個情況。今天早上,部里接到了中組部干部一局青年干部處李處長的電話,也是過問他的情況。這樣一來,反而不好安排了?!?/p>
“他自已呢,他有什么意見?”林崢問。
韋元魁說:“他能有什么意見,當然是說一切聽從組織安排。”
林崢想起了當初劉清明被下放之前,在自已辦公室里主動要官的那一幕,臉上的笑意更濃了。
“我知道了?!绷謲樥f,“你把你們的幾個方案,整理一份,送到我這里來,我想看看。”
“好的,書記,我馬上安排。”
放下電話,韋元魁靠在椅背上,心里久久不能平靜。
林書記居然要親自過問一個副處級干部的安排。
這簡直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他想起過年的時候,兒子回家,跟他聊起的一些省委大院傳聞。
看來,那些傳言并非空穴來風。
這個劉清明的背后,有著不同凡響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