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國院。
清江省的動作,與京城幾乎同步。
不,甚至更快。
在劉清明走進那間會議室的同一天,遠在千里之外的云州,一張大網(wǎng)已經(jīng)悍然收緊。
云州國際大酒店,總統(tǒng)套房。
趙昊正摟著他新招來的小秘書,在柔軟的大床上暢想著未來的美好生活。
這次清江之行,收獲頗豐。
他用京城帶來的資金,幾乎撬動了整個清江省的醫(yī)療物資市場。
那些平時眼高于頂?shù)膰箢I導,藥廠負責人,在金錢和許諾的攻勢下,一個個都成了他的座上賓。
只要把這批貨運回京城,再通過公司的渠道一分銷,他趙昊,就是興源公司最大的功臣。
到時候,別說分公司的副總,就算是總公司的董事,也未必沒有他一席之地。
門鈴就在這時響了。
趙昊有些不耐煩地從床上爬起來。
“誰啊?不是說了不要打擾嗎?”
他光著上身,只穿一條短褲,罵罵咧咧地去開門。
門外站著幾個穿著便衣的男人。
為首的一個,國字臉,不怒自威。
正是云州市局經(jīng)偵支隊的支隊長,吳鐵軍。
“你就是趙昊?”吳鐵軍亮出了自已的證件。
趙昊心里咯噔一下。
警察?
“你們……找我有什么事?”
“興源貿(mào)易公司的事,跟我們走一趟吧。”吳鐵軍沒有廢話,一揮手。
身后的兩個警察立刻上前,一左一右,直接將趙昊架了起來。
“哎!你們干什么!你們憑什么抓人!”趙昊瞬間慌了。
他想掙扎,但那兩只鉗子一樣的手,讓他動彈不得。
床上那個嚇得花容失色的小秘書,尖叫著拉起被子蒙住了頭。
吳鐵軍看都沒看她一眼。
“帶走!”
同一時間,云州制藥廠。
副廠長、供銷科科長……七八個大大小小的領導,在各自的辦公室或者家里,被同時帶走。
整個云藥集團,瞬間陷入了癱瘓。
風暴,遠不止于此。
省紀委、云州市紀委的電話,在深夜里,打到了十幾個不同部門的領導干部手機上。
“你好,請你馬上到紀委來一趟,說明一下情況?!?/p>
沒有解釋,沒有理由。
但每一個接到電話的人,都徹夜難眠。
他們都曾是趙昊的座上賓,都曾在趙昊的金錢和物質攻勢下,為其大開方便之門。
有人牽線搭橋,讓趙昊與省內企業(yè)接洽。
有人充當保護傘,為其違法行為站臺。
更有人直接施壓,促成交易后,從中撈取了巨額的好處。
一張盤根錯節(jié)的腐敗網(wǎng)絡,在清江省公安廳和紀委的雷霆行動下,被撕開了一個巨大的口子。
所有的審訊記錄,所有的證據(jù)材料,迅速通過公安廳和省紀委的渠道,匯集到了省委大院。
最終,擺在了省委書記林崢的辦公桌上。
速度前所未有地快。
……
當吳新蕊接到林崢的電話,匆匆趕到省委大院時,已經(jīng)是下午四點。
她一眼就看到了停在院子里的那輛省電視臺的導播車。
幾名技術人員正在緊張地從車上往下搬運設備,架設線路。
吳新蕊心里一動,預感到了什么。
她快步上樓,推開了林崢辦公室的門。
林崢正站在窗前,看著樓下忙碌的景象。
“書記,您找我?”
林崢轉過身,指了指沙發(fā)。
“新蕊同志,坐?!?/p>
他的神情很平靜,但吳新蕊能感覺到,這平靜之下,是即將爆發(fā)的雷霆。
“電視臺的人怎么來了?”吳新蕊問。
“再過一會兒,我們要出席一個由全國防指召開的電視電話會議。”林崢回答。
“他們在架線?!?/p>
吳新蕊心中了然。
“是關于興源公司的問題嗎?”
“不完全是。”林崢搖了搖頭,“會議的主題,是打擊假冒偽劣防疫商品、整頓市場秩序?!?/p>
吳新蕊立刻明白了。
主題是宏觀的,但矛頭,直指興源。
“我明白了。”
林崢拿起桌上厚厚的一摞文件,遞給了她。
“你先看一下這些材料。一會兒的會上,由你來代表清江省發(fā)言?!?/p>
吳新蕊接過文件。
她看得很快。
第一頁,是云州市公安局的案情綜述。
第二頁,是興源公司在清江省的活動軌跡和關系網(wǎng)。
第三頁,是紀委連夜拿下的那些干部的初步交代材料。
吳新蕊的呼吸,漸漸變得急促。
衛(wèi)生廳的一部分干部牽涉其中,她是有心理準備的。
但她沒想到,對方的胃口竟然這么大。
更讓她無法容忍的是,報告的最后一部分,附上了京城方面?zhèn)髡孢^來的,在那個制假窩點拍攝到的照片。
照片上,那些包裝精美的假藥盒子上,赫然印著“清江云州制藥廠”的字樣。
吳新蕊的手,不自覺地收緊,將文件的邊緣捏出了深深的褶皺。
一股難以遏制的怒火,從她的胸中騰起。
清江省為了支援全國抗疫,付出了多大的代價!
所有的工廠都在加班加點,所有的工人都在連軸轉。
為了保證援京物資的質量,她親自下令,要求所有出省產(chǎn)品,必須是優(yōu)中選優(yōu)的精品。
可結果呢?
結果就是這幫喪盡天良的畜生,不光要發(fā)國難財,還要用這些假藥,毀掉清江省好不容易才建立起來的信譽和口碑!
這是在掘清江的根!
“書記,我明白了。”
吳新蕊放下文件,整個人像是罩上了一層寒霜。
“一會兒,我知道該怎么說?!?/p>
十分鐘后,全國防指電視電話會議準時開始。
省委書記辦公室里,林崢和吳新蕊并排坐在一臺攝像機前。
巨大的屏幕上,被分成了幾個窗口。
主窗口,是京城國院的那個會議室,一排平日里只能在新聞上見到的大人物,正襟危坐。
另外幾個窗口,分別是清江省和另一個沿海經(jīng)濟大省,臨海省的主要領導。
一場三地聯(lián)動的高規(guī)格會議,正式拉開帷幕。
會議由總指揮親自主持。
簡單的開場白后,他直接點名。
“下面,先請清江省的同志,介紹一下你們掌握的情況?!?/p>
吳新蕊對著話筒,開始了發(fā)言。
她的聲音冷靜而克制,但每一個字,都像是一記重錘。
“各位領導,各位同志,下面由我代表清江省,向全國防指和兄弟省份,匯報我省近期在防疫物資市場監(jiān)管方面的一些工作?!?/p>
她沒有提興源公司,而是從云州市公安局經(jīng)偵支隊的一次常規(guī)排查講起。
“我們在工作中發(fā)現(xiàn),一家來自京城的,名叫‘興源貿(mào)易’的公司,近期派遣人員來到我省,以援助京城抗疫為名,大肆收購抗疫相關的各類物資,從藥品到防護用品,無一不包。”
“從我們偵察員初步調查掌握的信息來看,這家公司的胃口極大,其目的,是想通過資本運作,壟斷我省的防疫物資,然后運往京城及其他地區(qū),謀求巨額的非法利潤?!?/p>
“為此,他們在清江省,通過金錢、美色等多種手段,腐蝕拉攏了我們一批干部,為他們的非法交易提供便利?!?/p>
“目前,我省紀委和公安部門已經(jīng)聯(lián)合行動,控制了相關涉案人員。根據(jù)初步估算,這起案件的涉案金額,僅在我省境內,就可能高達數(shù)億元。如果這批物資最終流入市場,這個數(shù)字,還要放大數(shù)倍?!?/p>
“這將是我省建國以來,破獲的涉案金額最大的一起經(jīng)濟犯罪案件!”
吳新蕊的話,擲地有聲。
她只是陳述事實,卻將興源公司的罪惡,撕開了一個血淋淋的角。
會議室里,一片寂靜。
吳新蕊發(fā)言結束后,臨海省的領導接著進行了匯報。
情況驚人地相似。
興源公司的黑手,同樣伸向了疫情同樣嚴峻的臨海。
同樣的手段,同樣的瘋狂。
兩個經(jīng)濟大省的公安系統(tǒng),竟然不約而同地盯上了同一條毒蛇。
案件的證據(jù)鏈,人證物證,都已確鑿。
兩個省的匯報結束,京城主會場的氣氛,已經(jīng)凝重到了極點。
總指揮看了一眼身旁的衛(wèi)生部常務副部長盧東升。
“東升同志,你是防治組的組長,這件事,你怎么看?”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盧東升身上。
盧東升扶了扶話筒,卻沒有立刻回答。
他頓了頓,才緩緩開口。
“總指揮,各位領導。關于這個案子,其實,我們防治組有一位同志,比我更了解情況?!?/p>
“整個案件的線索,就是由他發(fā)現(xiàn),并由他一手推動,最終才有了今天這個成果?!?/p>
“他此刻,就在門外。”
話音落下,滿座皆驚。
林崢和吳新蕊在屏幕上,交換了一個有些意外又在意料之中的眼神。
總指揮也愣了一下,隨即果斷地對身邊的工作人員說。
“請他進來?!?/p>
劉清明再一次被李明華拉進了這間會議室。
只是這一次,他不再是那個站在角落里,連呼吸都要小心翼翼的隨行人員。
當他站到會議室中央時,他成了全場的焦點。
屏幕上,林崢和吳新蕊的畫面,清晰地映入他的眼簾。
他看到了兩位老領導。
兩位老領導,也看到了他。
林崢的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欣慰。
兩年前的那個深夜,也是在這個地方,這個年輕人,第一次走進了他的視野。
那個時候,他只是一個跟在自已身后,略顯青澀的年輕人。
而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可以獨自一人,站在這全國權力的中心,面對這么多重要領導,侃侃而談。
他,已經(jīng)成長為主角。
吳新蕊的心情,比林崢更加復雜。
欣慰,驕傲,還有一絲連她自已都說不清的,如同母親看待女婿般的自豪。
劉清明一開始確實有些緊張。
但當他打開公文包,將那些觸目驚心的照片,一份份展示在投影儀上時,他所有的緊張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壓抑不住的憤怒和必須將罪惡公之于眾的決心。
“各位領導,這是我們在京郊一個制假窩點拍攝到的現(xiàn)場照片?!?/p>
“這家工廠,表面上與興源公司沒有任何關系,但我們的內線查明,它所有的生產(chǎn)活動,都由興源公司直接指揮。”
“他們生產(chǎn)的這些假冒偽劣藥品,所使用的包裝,全部仿冒我清江省正規(guī)藥廠的產(chǎn)品?!?/p>
“一旦這些產(chǎn)品流入市場,后果不堪設想!”
他的聲音不大,但每一個字,都清晰地傳到在場每一個人的耳朵里。
那些堆積如山的假藥,那些骯臟不堪的生產(chǎn)環(huán)境,通過鏡頭,給了所有人最直接的視覺沖擊。
整個會議室,安靜得能聽到自已的心跳聲。
劉清明做完案情闡述,便在總指揮的示意下,退出了會議室。
他的級別,還不足以參與接下來的決策。
盧東升給他這個機會,是對他所有努力的最大肯定和獎勵。
這一點,劉清明心知肚明,也已經(jīng)心滿意足。
他只希望,自已做的這一切,能夠真正起到作用。
個人的得失榮辱,他早已置之度外。
走出會議室,李明華將他帶到隔壁的休息室。
“喝茶?!崩蠲魅A親自給他泡了一杯熱氣騰騰的茶。
“謝謝。”
李明華在他身邊坐下,有些感慨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劉清明,你真是個幸運兒?!?/p>
“我第一次見你,你就能走進那間辦公室,得到握手的機會?!?/p>
“現(xiàn)在,你又能在這么高規(guī)格的會議上當眾露臉,被所有領導記在心里?!?/p>
劉清明苦笑了一下。
“你就別開我玩笑了?!?/p>
“其實我只想安安靜靜地工作,我希望我們的工作能順順利利,每天都能按時下班,所有的努力都能看到成果?!?/p>
“鬼才想碰到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p>
李明華笑了。
“話是這么說??缮畈痪褪沁@樣嗎?真要那么平平淡淡,一眼望到頭,你很快就會覺得沒有意思了?!?/p>
劉清明點了點頭。
“說得也是。平平淡淡的生活,只有從戰(zhàn)火和苦難中走過來的人,才有資格去向往?!?/p>
李明華壓低了聲音。
“是你自已選擇了揭發(fā)罪惡。其實興源公司這家企業(yè),在京城,很多人都知道它的底細,只是沒有人愿意去捅這個馬蜂窩。”
“你很勇敢?!?/p>
劉清明搖了搖頭。
“如果不是他們觸碰到了我的底線,我也不會去管他們?!?/p>
“不過……”李明華話鋒一轉,“最終的結果,或許不像你想的那樣?!?/p>
劉清明笑了笑,端起茶杯。
“我沒那么天真。我做的這一切,只是希望能夠阻止他們的惡行。只要能達到這個目的,其他的,并不重要?!?/p>
李明華沒有再說話,只是又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里面的會議,一直開到了晚上八點多才結束。
門被推開,一臉疲憊的盧東升走了進來。
劉清明立刻站了起來。
“部長,怎么樣?”
盧東升看了他一眼,沒有直接回答。
“明天你就知道了?!?/p>
第二天一早。
劉清明剛剛起床,就看到蘇清璇拿著手機,一臉興奮地從臥室里跑了出來。
“清明!清明!出結果了!”
劉清明心里一動。
蘇清璇把手機舉到他面前,屏幕上是一條剛剛收到的短信。
“臺里通知我,中宣部剛剛下發(fā)通知,要求我們把昨天拍攝的素材,立刻剪輯成專題片?!?/p>
她的聲音里,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顫抖。
“今天晚上,在七點新聞之后的那檔節(jié)目播出!”
劉清明看著那條短信,整個人都愣住了。
他終于明白了盧東升那句“明天你就知道了”的真正含義。
這代表了中央不再容忍,重拳出擊的態(tài)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