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都市,路面上的車輛很少。
高樓大廈零零碎碎亮著燈。
羅彬冒出另一種感覺。
恍若隔世。
招魂,不過是幾個月前的事情,那時他還躺在病床上,甚至已經(jīng)躺了好幾年。
此刻,他走在未知城市的道路上,手腳健全。
就好像……過去的二三十年是一場長夢,最近的幾個月,是一場噩夢。
此刻,才是大夢初醒?
羅彬出神了許久,最終撇散了那些無意義的胡思亂想。
眼下是真實,過往也是真實。
羅酆和顧婭,自己如今的爸媽。
自己在意的女人,他們都在大兇惡之地,在水深火熱中煎熬。
他不能覺得,自己眼下就安全了。
他不能放棄他們。
穿過城市的“鋼筋水泥”,再度走進國道旁的樹林,羅彬才覺得適應(yīng)。
鉆出樹林,是在一座小山腳下。
山不大,一眼就能看全輪廓,像是一片立在地上的銀杏葉。
上山路是一條石階,這石階已經(jīng)有些年頭了,充滿了歲月的風(fēng)化和腐蝕痕跡。
羅彬更覺得親近。
好似這幾個月的柜山,浮龜山生活,已經(jīng)讓他和正常社會完全脫節(jié),這種鮮為人知,罕有人至的地方,他才能放松。
上山走了快兩小時,入目所視是高墻大觀。
紫紅色的大門上,頂著一塊牌匾。
其名玉堂道觀。
羅彬一怔。
道觀?不是道場么?
其中一個道士邁步朝著大門走去。
另一個道士繼續(xù)帶路,卻繞過道觀,從后方下山。
過觀門而不入?
羅彬覺得詫異。
可張云溪古井無波,羅彬便不好多問什么。
且隨后,羅彬瞧見重重樹影后,又是一座山的輪廓,他心頭才一陣驚詫。
這山影和先前一樣,依舊像是一片立在地上的銀杏葉。
不過,這山更大!
至少從山影輪廓上看,要比先前的大至少三分之一。
“疊疊后龍推寶山,進財進寶進莊田,富即貴兮貴即富,兒孫清貴做官員?”
羅彬喃喃自語。
先天十六卦的傳承中,關(guān)于風(fēng)水的知識很全面,此時的羅彬,知山知水,只是不夠知十六卦的確切奧妙,不知書后更深層的內(nèi)容。
辨山,倒是小事一樁。
領(lǐng)先幾步的張云溪稍稍頓足,深深看羅彬一眼。
“羅先生不簡單,居然能看出我道場的地勢?!?/p>
表面,張云溪沒什么。
內(nèi)心,張云溪其實還是起了波瀾的。
自家山門被一眼看穿了一半,誰能無動于衷?
羅彬卻搖搖頭,他還在目掃,且他退后了幾步。
退到了先前穿過道觀下山的位置,在那個地方,就沒有樹影遮擋,能對后山一覽無余。
張云溪和另一道士跟著羅彬走回。
那道士神態(tài)沉穩(wěn),眼中隱約多出一抹傲然。
一個紅袍道士,應(yīng)該是很能控制住情緒的存在,他依舊露出這表情,就是因為山門的與眾不同。
羅彬看出一些又怎么樣?
不過是初窺表面罷了。
是,羅彬能在浮龜山活下來,是,羅彬帶他們出來了。
但……
那道士的思緒,被羅彬的話音所打斷。
“最貴玉堂龍,英豪氣勢雄,有人扦此穴,名姓達天聰?!?/p>
張云溪心中的波瀾,就宛若驚濤駭浪。
那道士眼中的傲然,瞬間成了錯愕。
兩人情緒正波動,還無法平復(fù)時,羅彬深吸一口氣,再道:“若玉堂龍長四五里,必出神童,前峰最高正,此峰低矮,山體相對雄壯?!?/p>
“高正峰屬于正位,低矮峰屬于看護?!?/p>
“剛才的道觀,是門戶?”
“正道場,在前峰山尖?”
羅彬這一番話說完。
那道士額間冒出一陣陣?yán)浜埂?/p>
張云溪再無法保持平靜。
若先前羅彬的一段話,是看出他們道場表象,看出了一半。
那之后的一段詞,就是看出了道場山門全部!
而最后那段話,甚至說出他們的布局。
每一個先生道場都充滿了玄機,充滿了一層朦朧的面紗,羅彬相當(dāng)于看一眼,就將面紗掀開了。
這怎能讓人不驚?
還有,這其中有個細節(jié)。
羅彬的確是初學(xué)者,他不懂規(guī)矩。
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玉堂道場在這陰陽界中不算頂尖,總有人能一眼窺出究竟,可即便是這種人,也不會直接說出來。
說,無疑會讓人心慌不穩(wěn)。
無疑會讓人警惕畏懼。
正因為羅彬是在柜山中被人騙收為徒,學(xué)風(fēng)水術(shù)不久,才會犯了忌諱。
“羅先生,你讓云溪刮目相看,不過剛才的話,等會兒你就不要說了,這會讓我門人不安。”張云溪道。
羅彬深呼吸,點點頭。
他不是蠢人,若有所思之后,明白自己是知道得太多了。
這側(cè)面印證了袁印信風(fēng)水術(shù)的不簡單。
“貧道文昌,長了見識?!蹦堑朗垦凵駨?fù)雜,語氣略帶唏噓。
無形中,張云溪和這文昌道士對自己的態(tài)度都有所改變,羅彬反倒是覺得有些不適應(yīng),不自然。
隨后,就是張云溪繼續(xù)在前帶路,文昌尾隨,羅彬走在最后。
第二座山更大,從天黑走到天亮,看懷表的時間,次日的十點鐘,總算到了山頂。
這是一個和先前道觀相仿的道場,名字只有一個字不同。
前者是玉堂道觀,后者就是玉堂道場了。
道場的大門是敞開的。
兩邊整整齊齊各站著一排弟子,數(shù)目少說得有五十。
這些弟子都略年輕。
門口則站著三人,年紀(jì)無一例外,都和張云溪相仿。
這三人的神色,分外激動。
那些弟子一樣,興奮而又緊張,還夾雜著壓抑不住的喜悅。
“師弟!”
三人幾乎異口同聲。
“見過師叔,恭賀師叔平安回門!”
眾多弟子齊聲高喝。
張云溪老臉微顫,抬起雙手下壓,是讓門人弟子平復(fù)。
他三步并做兩步,到了那三老身前。
其中一人抬手,托住張云溪的胳膊,另外兩人更是上下打量張云溪,不停地點頭,不停地說好。
顯而易見,先前進道觀的第一個道士,通知了張云溪回來的事情。
這里已經(jīng)不是柜山,也不是浮龜山了。
雖說兩山相隔,但一個電話,就能將事情說明白。
“這位,就是文清道長口中的羅彬,羅先生了,對吧?”
一人的注意力從張云溪身上離開,看向羅彬。
羅彬微微抱拳,不卑不亢。
“安排羅先生住進善心院,他比我們更勞頓,需要休息。門中事情,無須打攪他?!睆堅葡綇?fù)了情緒,說。
羅彬其實也想找個安靜的地方休息。
這玉堂道場的接風(fēng)和他無關(guān),他更無心去看。
另外三人同時點點頭,喚來一個弟子,讓其帶羅彬先行進了道場大門,羅彬緊隨其后。
這玉堂道場內(nèi)部不小,寬闊的大院后,是一方大殿,兩側(cè)又是各種各樣的房間,圍繞著一直到門口的位置。
羅彬跟著帶路的玉堂道場門人往右走,進了一道兩個房間夾著的圓形拱門,再入目所視地,是一條長廊,旁側(cè)居然是一片很大的湖。
之所以說是湖,是因為這太大了,入目所視,至少得有近百米寬。
山頂能有這么大一片湖,簡直是少見。
再往前走了百來米,到了長廊盡頭,眼前無路,只是湖水。
這條長廊是被山頂湖包圍起來的,地勢上看,更像是包繞了半個玉堂道場。
當(dāng)然,再往前有臺階,走下去之后放著兩條小船。
那玉堂道場的門人上了一條船,招手示意羅彬上去。
上船,過湖。
這地方不過二三十米,距離不算遠。
可湖水給羅彬一種感覺,很深,深不見底。
等到了對岸,這里依舊有一條廊道,順著走上去,就是倚靠著山尖兒修建的建筑。
真正意義上來說,這里才是真正的頂峰,不過此地太小,只有前面那片較為平坦的地方,才足夠修建整個玉堂道場。
廊道走了十幾米,就是一方小院的門。
門兩側(cè)擺放著石麒麟,羅彬略有幾分不適。
跟著那門人進去后,感覺消失了一些。
院子雖小,但很安靜,空氣格外清新。
陽光照射著臉上很熨燙,羅彬都困了。
“您先休息?!蹦情T人指了指前方,說:“任何一個房間,您隨意?!?/p>
“謝謝?!绷_彬很有禮貌地道謝。
那門人笑了笑,轉(zhuǎn)身離去。
門被帶上了。
羅彬仰頭,雙臂展開,任憑陽光撫過全身。
站了良久,羅彬才走向其中一個房間。
推門進去,是簡單的木床,普通的被褥。
這沒什么好嫌棄的,比起浮龜山要干凈,比起柜山更是安全。
房間里還有洗手間,哪怕是山頂?shù)烙^,都處處充滿了現(xiàn)代化的氣息。
羅彬沒有直接上床睡覺,而是進洗手間洗澡。
在柜山的時候,還能洗上熱水澡,進了浮龜山,別說洗澡了,喝口熱水都難。
熨燙的水流劃過全身,羅彬舒服地發(fā)出一聲嘆息。
此時此刻,前方道場大殿。
本來,張云溪數(shù)年回歸,應(yīng)該是一場好大的接風(fēng)宴。
可此時,弟子們卻全部都被安排走了。
偌大的道場,一時間空空蕩蕩。
殿內(nèi)數(shù)人,除卻了那三個和張云溪相仿的老人,還有五人。
當(dāng)然,這并不包含張云溪在內(nèi)。
那五人都身著紅袍,兩個是和張云溪進浮龜山的道士,文清,文昌,另外三人則是坐鎮(zhèn)玉堂道觀的人。
“浮龜山,居然是如此的一個地方……果不其然,有著避世道場,只是沒想到,他們居然如此狠毒……”
“還有那柜山……”
“云溪,你真的那么想去一探究竟么?”
“師兄不是要挫你的信念,你認為,我們玉堂道場,能染指這種地界?去浮龜山,是你一時興起,更是你對自身陰陽術(shù)的一種挑戰(zhàn)?!?/p>
“柜山不同,柜山有著完整的道場,那個道場對柜山更是完全控制,我們得有自知之明?!?/p>
開口之人名為張云泥,他是玉堂道場的場主,年紀(jì)比張云溪還要大上兩歲,生著一張長臉,兩道眉毛微微垂下來,一看就是長壽的相格。
另一人沉聲開口,說:“師兄所言不錯,秦九么都死在了那里邊兒。天機道場也算是避世之地了,秦九么算是在世內(nèi)行走,結(jié)果卻被困死在柜山,尸身留在浮龜山?!?/p>
“我等雖然都是所謂的大先生,但大先生之間也有差距。他都死了,你去柜山,必死無疑,就算加上我們,一樣必死無疑?!?/p>
張云溪的臉色不太好看。
張云泥再度道:“我看,將羅彬留在我們這里,既然他救了你們,我們也該幫他拔毒,讓他有個安身立命之地,他能出來,已經(jīng)是幸運了。”
“嗯,關(guān)于那個袁印信,再讓羅彬說出袁印信教他的風(fēng)水術(shù),讓我們鉆研鉆研,或許等上幾年,回去柜山,也未嘗不可?!?/p>
這最后一句話,張云泥面帶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