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彬終于蘇醒。
回想到先前昏迷那一瞬的天旋地轉(zhuǎn),他現(xiàn)在也反應(yīng)過來,應(yīng)該是噬精蠱出了問題。
此時他正躺在房間的床上。
外邊兒天是黑的。
床榻旁守著一人,正是黃鶯。
此刻黃鶯手微微抻著下巴,是困倦極了,假寐過去。
“去休息吧,黃鶯?!绷_彬輕聲說。
黃鶯微微一個激靈,醒轉(zhuǎn)過來,她眸子閃過喜悅:“先生沒事了嗎?”
“我無礙?!?/p>
羅彬的確無礙。
噬精蠱被滅了?自己明明應(yīng)該受到傷害,結(jié)果現(xiàn)在神清氣爽,因為昏迷睡了一覺,身體都沒有絲毫倦怠。
噬殼蠱的作用,自己身上有另一條本命蠱蟲,因此抵消了傷害?
羅彬覺得大概是這樣。
他此時心里只是可惜,噬殼蠱的強橫,他感受到了,其實噬精蠱的強他一樣有所領(lǐng)略。
噬精蠱傷人魂,噬殼蠱破人體,兩者結(jié)合之下,強如戴志雄的弟子,都難以幸免。
結(jié)果,噬精蠱就這樣被空安毀掉……
“我去叫云溪先生和胡先生。”黃鶯起身,沒有要休息的意思。
“我過去即可?!绷_彬翻身下床,動作輕便。
見此,黃鶯才更松了口氣。
她微微行禮,隨之退出房間,走向另一個屋子。
這就是黃鶯和其他人都不一樣的地方。對羅彬的所有決定,黃鶯都是言聽計從。
駐足在門前,瞧著黃鶯進(jìn)了屋,羅彬這才走向張云溪房間。
還沒等羅彬伸手敲門,張云溪就將房門打開了。
羅彬進(jìn)屋后,張云溪上下打量他,點點頭說:“羅先生總是異于常人的。”
羅彬笑了笑:“云溪先生總是會贊譽我,你知道,很多時候我都是僥幸,這大多要謝謝苗老爺子。”
“還有陳爼?!睆堅葡@。
羅彬余光瞧見桌上兩個盒子,這才明白,張云溪是將鐘山白膠和佪水玉精都給他服下了。
怪不得,因此他才能這么神清氣爽,好似無事發(fā)生?
“白巍沒有回來,胡杏也沒回來,我卜了一卦,最遲明天正午,我們就要離開濟水市,否則會有兇險?!睆堅葡俚馈?/p>
一時間,羅彬沉默無言。
其實張云溪已經(jīng)退步了,最開始他說的是過了今夜,也就是天亮,便必須離開濟水市。
現(xiàn)在他改口成了正午,這是能拖延的極限。
的確,濟水市就在地宮旁,戴志雄這樣級別的人,找到他們只是時間問題,這時間已經(jīng)被拉得很長。
“要跟我和爺爺走哦?!?/p>
“爺爺現(xiàn)在受重創(chuàng)了,蠱血耗盡,一時間不能出來?!?/p>
“可是你不能食言而肥。”
屋外響起個女子聲音。
苗緲小碎步走過門檻,進(jìn)了房間。
“我會信守承諾?!绷_彬點頭。
“嗯嗯?!泵缇橆D顯得喜悅起來。
“我需要你們提供一個幫助?!绷_彬注視著苗緲。
“你說咯,我答應(yīng),嘻嘻?!?/p>
苗緲很高興,顯露出幾分少女心性來。
“云溪先生需要個安靜的地方居住,黃鶯和胡先生一樣需要個安全之地暫避風(fēng)頭,我們得罪的人不一般?!绷_彬果斷開口。
張云溪眼皮微跳,完全沒想到,羅彬居然還在給他找退路?
一時間,他無言。
離開南坪,是避免六陰山算到他們。
這件事情和護(hù)衛(wèi)道觀無關(guān),他能避免牽連。
來濟水市,既是權(quán)宜之計,又是羅彬救人,還有白巍的要求,算了卻因果。
如今濟水市事罷,羅彬目的達(dá)成,是得考慮落腳之地的問題了。
說實話,張云溪還真沒有好的選擇。
千苗寨。
的確是個適合的落腳之地。
本身苗人就少在世間走動,尤其是這么強的苗人。千苗寨必然也是個藏在深山,不見世俗的地方。
他最先還考慮過,羅彬跟著苗觚走后,他可以隨白巍一起去薩烏山,這件事情也很難了。
這番思緒間。
苗緲黛眉微蹙,嘴巴略噘起,一時間顯得很為難。
“其它的事情好說哦,帶閑雜人等進(jìn)千苗寨,我做不了主。”
“爺爺現(xiàn)在不清醒……”
羅彬雙手抱拳,是深深給苗緲行了一禮。
“啊……”
“你干什么……”
苗緲趕緊躲開。
“羅先生……你無需為了我們,如此求人的?!?/p>
胡進(jìn)的話音從院內(nèi)傳入屋中。
腳步聲隨后而至,胡進(jìn)停在門前,深視著苗緲。
“閑雜人等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千苗寨除了本身苗人,是不會接納外來人的,羅彬是因為爺爺要收徒……”苗緲趕緊解釋。
“羅先生,冥坊有很大的勢力,我胡某人在酉陽居,地位也不算太低,你在外走了那么長時間,應(yīng)該知道冥坊了,云溪先生,您是必然了解的?!?/p>
“國內(nèi)任何地方,我冥坊都能安排出一個落腳地來?!?/p>
胡進(jìn)沒有理會苗緲。
顯然,閑雜人等這四個字,戳到胡進(jìn)了。
還有,胡進(jìn)也不了解情況。
“六術(shù)方士的人手眾多,戴志雄很有可能遣人直接去調(diào)查你,這是一個極大的隱患?!?/p>
“關(guān)于冥坊,我們和九幽司的陳爼深度合作,前段時間發(fā)生了一些事情,我們甚至要遠(yuǎn)離冥坊,否則會連累他們?!?/p>
“你最好也不要將戴志雄的事情牽扯到冥坊本身,那可能是滅頂之災(zāi)。”羅彬簡明扼要地說了情況。
一時間,胡進(jìn)愣住。
他先前氣不過苗緲言辭中的貶低,的確沒有考慮到羅彬這么細(xì)致。
而戴志雄是其一,羅彬他們還得罪了什么人?
九幽司這地方,不弱于酉陽居的。
一般情況下,只要不招惹上四大道觀那個體量的地方,冥坊的勢力不會怕任何人啊。
想到這里,胡進(jìn)又一陣陣心悸,還有微微的窒息。
羅彬能接觸的地方,會弱于四大道觀嗎?
“我沒有太多要求,只要安全了,云溪先生他們會離開?!绷_彬再看向苗緲。
“那……好叭,我答應(yīng)你,爺爺可能會去之前都不能醒來,我會盡量把他們都帶進(jìn)去的。”苗緲總算點了頭。
羅彬松了一大口氣。
不知不覺間,天都快亮了。
砰的一聲,院門開啟。
幾人走出張云溪房間,便瞧見胡杏失魂落魄的走了回來,顯得十分沮喪。
“我找到白爺爺了,他瘋了?!?/p>
“他供奉了一條不知道哪兒來的柳仙?!?/p>
“那柳仙蠱惑他,灰仙娶親,狐嫁女,白仙施藥,黃仙換命,柳仙吃人,這一系列儀式舉辦完后,就可以五仙出馬。”
“這是惡仙的路子,他真走火入魔了……”
“我看見他,他就跑了,我根本留不住他,也搭不上話。”
“我要尸丹,只有把尸丹喂給他,或許才能讓他醒轉(zhuǎn)過來?!?/p>
胡杏梨花帶雨,懇求地看著羅彬。
先前羅彬就要將尸丹交給胡杏。
胡杏主動說得不要。
此刻卻是胡杏又要。
“那柳仙不會讓你接觸到白巍,帶著尸丹去,或許你會死,白巍也不可能吃了尸丹?!?/p>
張云溪斷然搖頭。
“那我就不管白爺爺了?”胡杏眼眶通紅。
一時間,羅彬眉頭緊皺。
“換個角度吧,若是你直接回薩烏山呢?”
“你們離開多年,的確,失去了很多資格,可帶著一枚尸丹,足夠改變很多東西?!?/p>
“如果你答應(yīng)回去,尸丹可以給你?!?/p>
“如果是其他,姑娘就莫怪老頭子我無情。”
張云溪這番話極為果決。
胡杏呆住了,眼淚愈發(fā)婆娑。
“我……”
“哭,解決不了問題?!?/p>
“四仙出馬,走火入魔,他的實力或許會發(fā)揮到巔峰,而不是平日里被壓制,那是頂尖紅袍的實力,甚至極端之下,還會更進(jìn)半步。”
“你自己好好想一想,主導(dǎo)這一切的是一條惡仙,它會給你讓白巍清醒的機會?”
“有沒有可能,它一樣會覬覦尸丹?”
張云溪再一番話,饒是羅彬,也不得不承認(rèn)是有道理的。
且張云溪也不是直接將尸丹扣下來。
該給,還是給。
道義上,便說得過去。
胡杏深呼吸,是止住了掉眼淚。
“我明白了,謝謝你,云溪先生?!?/p>
胡杏低著頭,語氣透著感激。
“羅先生?!睆堅葡_了口。
羅彬這才取出那枚質(zhì)地已經(jīng)發(fā)灰的尸丹,遞給了胡杏。
胡杏接入手中后,雙手緊緊握著,捂在胸前。
“有緣山水自相逢,胡杏姑娘,我們要離開了?!睆堅葡f。
胡杏深深躬身,沖著羅彬和張云溪行了一禮。
接著她進(jìn)了自己的房間里,沒有再出來。
羅彬和張云溪又各自進(jìn)房間,拿上了自身的行李。
胡進(jìn)和黃鶯什么都沒有,苗緲也只是背上了木罐。
一行人出了院子,上了院外一輛車。
張云溪問了苗緲方位,苗緲說了一個大概位置后,玉堂道場那外事弟子驅(qū)車出城。
這個點正值早高峰,車流很大,格外擁堵,花了兩小時左右,才總算抵達(dá)城外。
又開了大概半小時左右,張云溪忽然說:“停車?!?/p>
“怎么了,云溪先生?”胡進(jìn)略顯的不自然,問張云溪情況。
對于戴志雄,胡進(jìn)還是怕的,沒有徹底離開濟水市,他就放不下來心。
“城外了,六術(shù)方士再怎么厲害,都不可能找到我們,在這里再等一天。”張云溪一直看著后視鏡,像是在看著后方。
羅彬心頭忽地微跳。
張云溪,在等什么?
胡進(jìn)同樣不解。
瞳孔微微一縮,羅彬看向張云溪。
因為張云溪是看后視鏡的動作,因此羅彬瞧不見側(cè)臉,只能看見張云溪后腦勺花白的頭發(fā)。
人都有第六感,張云溪必然知道自己在看他。
這同時,羅彬眼前回溯。
他回溯的是先前張云溪和胡杏溝通的一幕。
他只是風(fēng)水術(shù)到了一定境界,算命術(shù)其實還很弱,面相需要一定的時間去看。
一小段記憶中,胡杏回答張云溪時,低著頭,沒有讓自己臉和張云溪對臉。
只不過,胡杏的聲音有一些異樣。
仔細(xì)去回味,那是飄忽的。
眼神游離,是騙。
面色不定,是詐。
聲若飄忽,是欺!
因為抽噎和哭泣聲,掩蓋了大部分飄忽,可再三回溯,羅彬知道,胡杏沒說實話!
“她還是要去找白?。??”羅彬的臉色頓時難看起來。
“人都有僥幸,以及各自的堅持。”
“很多人勸人的時候,都站在了正確的一方?!?/p>
“可很多人會聽勸嗎?”
“不見棺材不落淚,不撞南墻不回頭?!?/p>
“這已經(jīng)是耳熟能詳,且自古至今的話了?!?/p>
“我只能裝作沒聽出來,沒看出來?!?/p>
張云溪依舊沒回頭。
“所以,咱們是在等她?”
胡進(jìn)不自然地問。
“等它?!睆堅葡卮?。
她和它,字音是一樣的。
“哎,云溪先生你的確是個好人。胡某敬佩?!焙M(jìn)苦笑。
“又要多帶一個人嗎?她難道就不會回去薩烏山?仙家會吃蠱蟲的,她肯定進(jìn)不去千苗寨。”苗緲小聲說話。
張云溪,真的在等胡杏嗎?
一時間,羅彬心頭有了疑問。
他不是懷疑張云溪。
很多時候,張云溪的確是個好人。
可很多時候,張云溪也會表露出一個心境,就是尊重他人命運。
正常情況下,他根本不可能用那么多人的安全,去等另一個人迷途知返,或者是倉皇逃命。
思緒至此,羅彬臉色再度微微一變。
他知道張云溪在做什么了!
只是……那可能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