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伯爺爺,傷口已經(jīng)處理好了,您記得這幾天千萬不要沾水,不然傷口感染就麻煩了?!?/p>
說話的是一個年約十四歲的少年,他不知從哪兒弄來的草藥,給沈鈞敷在傷患處,血一下就止住了。
沈莊有些不放心,“要不,我讓孟醫(yī)生再來瞧瞧?”
少年轉(zhuǎn)頭打量沈莊,心直口快,“族爺爺這是不相信我?”
沈莊微愣,到他如今的年紀和地位,鮮少有人敢這么跟他說話。不過少年眉宇間并無惡意,看向他的眼神也只有疑惑。
是故,沈莊并未計較,好脾氣解釋,“不是不信任,你祖伯爺爺年紀大了,萬一……”
少年又道,“沒有萬一,不會有萬一。族爺爺說萬一就是不信任,既然不信任為什么不直接說,反而要遮掩?!?/p>
沈莊神色凝重,不覺把孩子的話聽進去了。
“好了,阿禮?!鄙蜮x一臉頭疼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笑著向沈莊解釋,“這孩子是六房知字輩的孩子,他啊,從小就是個醫(yī)癡,族里那些醫(yī)書別人當(dāng)天書,他卻如有神助,只要有人質(zhì)疑他的醫(yī)術(shù),閻王爺來了都不求饒。”
沈知禮聞言笑了起來,“族伯爺爺說對了,這世界上我最不怕的就是閻王爺?!?/p>
沈莊聽了覺得有趣,追問,“為什么不怕閻王爺???”
沈知禮抬起下巴,意氣風(fēng)發(fā),“我行醫(yī)就是為了跟閻王爺搶人,怕他還怎么搶?”
沈莊極喜歡這樣的孩子,有這樣的春芽才會讓他覺得自已老去也是一種幸事。
他點點頭,極有風(fēng)度地認錯,“看不出你小小年紀還有這樣的志向,族爺爺為剛才質(zhì)疑你的事道歉?!?/p>
沈知禮知道沈莊身份貴重,沒想到這樣的人物竟然會給他一個小孩兒道歉,頓時心生好感,張口道:“族爺爺,我的醫(yī)術(shù)可神了,不管您身體有什么毛病,我都能號出來。要不,我給您把把脈?”
沈鈞聞言頓時頭大,輕斥,“沒規(guī)矩,怎么說話的?!?/p>
沈莊身份貴重,家族里配有專門的醫(yī)務(wù)人員定時做身體檢測,除了出于安全考慮,最大的原因就是防止他突然意外給沈家?guī)碇貏?chuàng)。
前不久武太奶去世,沈莊就已經(jīng)做過身體檢測,各項數(shù)據(jù)都顯示正常。
但老爺子不忍心打擊一個孩子的積極性,配合著伸出手,“行啊,小神醫(yī)給我看看。”
沈知禮被這句“小神醫(yī)”哄得嘴角微翹,搬來竹椅。他伸出三根手指搭在沈莊手腕寸關(guān)尺上,小小的臉龐上浮現(xiàn)出一種與年齡不符的專注與鄭重。
“脈象平穩(wěn)有力,雖不及年輕人那般蓬勃,卻也沉實和緩,顯是根基深厚、保養(yǎng)得宜之象?!?/p>
沈莊和沈鈞相視一笑。
不過片刻,沈知禮微微上揚的嘴角慢慢抿直了,眉頭幾不可察地蹙起。他稍稍調(diào)整了一下指壓,更加專注地探尋。
不過好像這個角度也不行,沈知禮翻過沈莊的手掌,細細看了看掌心的手紋,又閉上眼反著方向號脈。也不知是不是午間暑氣重,少年額角甚至微微滲出了細汗。
“爸!”
就在這時,沈謙、沈淵、沈讓一行人走進了堂屋。
“噓!”沈莊示意他們安靜。
沈謙三人一愣,這才發(fā)現(xiàn)一個小孩兒正在給老爺子號脈。三人雖然看不太明白,但還是安靜找了個椅子入座。
良久,沈知禮緩緩收回手,睜開了眼睛。先前的那點意氣風(fēng)發(fā)消失無蹤,少年老成的臉上帶著明顯的困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羞愧。
沈鈞見他久久不語,以為是出了岔子,笑著打圓場,“你這孩子,摸不出毛病就是好事,難不成你還不高興了?!?/p>
沈知禮抬起頭,看向沈鈞。
他不是摸不出,是好像摸到了什么。
那平穩(wěn)和緩的脈象之下,似乎潛藏著一絲極其微弱的…滯澀感?就像是奔流的大河深處,有一縷幾乎無法察覺的暗漩,時隱時現(xiàn),難以捕捉。
可當(dāng)他將所有心神都凝聚在指尖,試圖再次捕捉時,那感覺再也沒有出現(xiàn)。
按理說,族爺爺這個年紀多多少少都會有些毛病,可脈象平穩(wěn)得……近乎完美,這反而讓他心里生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怪異感。
看出沈知禮的反常,沈莊溫聲詢問,“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好?你放心說,族爺爺可不是諱疾忌醫(yī)的老古董?!?/p>
沈知禮猶豫片刻,小聲道:“我感覺好像有一點點……一點點說不上的奇怪,但又摸不到了?!?/p>
沈淵沒忍住笑道,“怎么現(xiàn)在望聞問切都用感覺了?爸,小孩子的話你還當(dāng)真?”
沈知禮耳根微微泛紅,有些不敢看沈莊,“對不起族爺爺,大概……是我學(xué)藝還不精,號得不準。”
沈莊回頭瞪了沈淵一眼,又笑著拍了拍沈知禮的肩膀,“號得不準可以再練,只要別忘了你行醫(yī)的仁德之心就好了。族爺爺隨時等你,等你什么時候能號準了,再試試?!?/p>
沈知禮重重點頭,趕忙收拾藥箱,眼神真摯,“族爺爺,說好了,您千萬等我?!?/p>
沈淵皺眉,“你這孩子,說的老爺子明天就不在了似的。”
沈莊眼皮抽動,輕輕拍了拍沈知禮的肩膀,“好。你先回去吧。”
沈知禮點頭,又細細叮囑了沈鈞用藥事宜才出了堂屋。
待人一走,沈莊轉(zhuǎn)身,面無表情看著沈淵。沈淵只覺頭皮發(fā)麻,硬生生擠出一個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我突然想起來,我還有事,等會再過來?!?/p>
說完,也不管眾人什么臉色,轉(zhuǎn)身跑出了堂屋。
待沈淵走后,沈謙站起身,目光帶了沈鈞一眼,“爸,沈航怎么處置?”
這時,沈鈞站起身,“你們聊,我先回避?!?/p>
說罷,他微微頷首,抱著包紗布的手拄著拐杖,步履略顯沉重地出了堂屋。
*
午后的陽光透過雕花木窗,在冰涼的石板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老宅處處透著歲月的沉淀,也積壓著太多不足為外人道的沉重往事。
沈鈞走到自已的屋前,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屋內(nèi)有些昏暗,帶著老房子特有的陰涼潮氣。他習(xí)慣性地走向窗邊,想推開窗戶透透氣,也讓陽光驅(qū)散些許屋內(nèi)的沉悶。
然而,他的手剛碰到窗欞,動作便猛地頓住了。
只見窗外,沈莊正負手而立,靜靜地站在他的窗前。他忽然就想起,當(dāng)年也是有個少年,總愛躲在他的窗下,他們以蟬鳴為信,逃學(xué)打架,肆意妄為,不知天地為何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