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來死死攥著蓮臺邊緣,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
良久,他才說出冰冷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與沙啞:
“顏面?人心?”
“黎山劍鋒之下,還有何顏面可言?”
“至于人心...”
他目光緩緩掃過下方那些或躲閃、或沉默的諸佛。
隨即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厲色:
“爾等告訴本座!如今這靈山,還有人心嗎?”
聲浪在殿中回蕩,震得一些修為稍弱的羅漢身形搖晃,臉色發(fā)白。
諸佛皆盡垂首,無一人敢應(yīng)聲。
如來看著這一幕,心中更是冰涼一片。
他知道,自己已經(jīng)快被逼到懸崖邊緣了。
不能再拖了!
必須立刻決斷!
要么,答應(yīng)黎山的條件,交出定光歡喜佛乃至更多叛徒,暫保靈山不立刻分崩離析,但從此威望掃地,內(nèi)部隱患深種。
要么,咬牙硬扛,集結(jié)靈山所有力量,甚至不惜請動接引圣人法旨,與黎山徹底撕破臉,賭上佛門億萬年底蘊,拼個魚死網(wǎng)破!
前者是慢性死亡,后者是即刻死亡!
如何選?
就在如來心念電轉(zhuǎn)、天人交戰(zhàn)之際。
殿外,一道惶急的佛光踉蹌闖入,化作一名金剛護法,撲倒在地,聲音帶著驚懼:
“報,報佛祖!”
“黎山...黎山方向再有訊息傳來!”
“言...言稱若三日之內(nèi)不見定光歡喜佛送至黎山界外,便...便先斬菩提祖師一臂,以儆效尤!”
“轟!”
這話如同最后一根稻草,狠狠壓垮了如來心中最后的僥幸與掙扎!
先斬菩提一臂?
他們真敢!
若圣人善尸在靈山眼皮底下被斬去一臂,他如來還有何面目統(tǒng)領(lǐng)佛門?
接引圣人頃刻間就會將他打入無邊地獄!
“噗!”
急怒攻心之下,如來再也壓制不住翻涌的氣血,猛地一口金色佛血狂噴而出,濺落在蓮臺之上,觸目驚心!
“佛祖!”
殿內(nèi)頓時一片驚呼!
彌勒、燃燈亦是臉色驟變,上前一步。
如來身形搖搖欲墜,勉強用手撐住蓮臺,才沒有倒下。
他抬起頭,臉上金光黯淡,嘴角血跡未干,那萬佛之祖的威嚴蕩然無存,只剩下一片頹敗。
他死死盯著殿外黎山的方向,聲音嘶啞,帶著一種徹底放棄掙扎的絕望,一字一頓道:
“傳...傳本座法旨...”
“即刻...將定光歡喜佛...押往黎山!”
“不得有誤!”
此言一出,滿殿死寂!
所有佛陀菩薩都駭然抬頭,難以置信地看著蓮臺上那道狼狽的身影。
真的...交了?
佛祖竟真的屈服了?
雖然早有預(yù)料,但當(dāng)親耳聽到這屈辱的法旨從如來口中說出時,那種沖擊力,依舊讓所有佛門中人心神劇震,信仰仿佛都在這一刻崩塌了一塊!
毗盧遮那佛周身佛光劇烈一顫。
觀音、文殊、普賢臉色煞白,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
彌勒和燃燈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如釋重負,以及更深沉的忌憚。
如來...完了。
經(jīng)此一事,無論后續(xù)如何,他這佛祖的威信已徹底掃地。
靈山,要變天了。
畢竟,這只是黎山不對菩提祖師出手的條件啊。
黎山全部的條件,可不止定光歡喜佛啊。
“謹...謹遵法旨...”
那名報信的金剛護法顫抖著應(yīng)聲,連滾爬爬地退了出去,執(zhí)行那屈辱的命令去了。
如來癱坐在蓮臺之上,閉上雙眼,不再看殿內(nèi)任何一人。
唯有那微微起伏的胸膛,顯示著他內(nèi)心的極不平靜。
大雷音寺內(nèi),梵唱早已停歇,只剩下無邊的死寂。
良久,如來端坐于九品蓮臺之上,周身佛光黯淡,裂紋遍布的蓮臺仿佛下一瞬就要徹底崩碎。
他緩緩抬眼,目光掃過下方垂首默立的諸佛菩薩。
那一道道或驚懼、或猜疑、或隱含怨懟的目光,讓他金身隱痛。
他重重嘆息一聲,聲音里帶著疲憊,打破了殿內(nèi)死寂:
“阿彌陀佛?!?/p>
“黎山之事,皆因本座決斷有失,致使佛門蒙塵,菩提道友受困。”
“此間因果罪責(zé),皆由本座一力承擔(dān)?!?/p>
他緩緩起身,腳下蓮臺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他目光再次掃過全場,在燃燈與彌勒身上微微一頓,二人皆垂眸不語。
“本座即刻前往極樂世界,面見接引圣人,陳情領(lǐng)罰?!?/p>
“靈山諸事,暫由燃燈古佛與彌勒尊者共同執(zhí)掌?!?/p>
“諸位......好自為之。”
話音落下,不再有往日萬佛之祖的煌煌威儀,只余一片蕭索。
他身形化作一道略顯黯淡的金光,徑直出了大雷音寺,撕裂虛空,朝著西方極樂世界方向疾馳而去,背影竟帶著幾分倉惶與落寞。
望著那道消失的金光,大雷音寺內(nèi)先是一片死寂,隨即無形的騷動如同水波般蕩漾開來。
佛祖......竟真的親自前去領(lǐng)罰了!
雖未明言,但誰都知道,交出定光歡喜佛、致使菩提老祖被囚,這一連串的決策皆由如來拍板。
如今釀成如此滔天大禍,接引圣人震怒之下,豈會輕饒?
這佛祖之位......怕是要易主了!
無數(shù)道目光,或明或暗,瞬間聚焦于殿前那兩道身影之上。
燃燈古佛依舊隱于陰影,手中那盞古燈燈焰平穩(wěn),仿佛眼前滔天巨浪與他無關(guān)。
彌勒佛胖臉上那慣有的笑容早已消失,手指無意識地捻動著佛珠,顯是內(nèi)心遠不如表面平靜。
如來下去了!
菩提被鎮(zhèn)壓在黎山!
如今佛門頂尖戰(zhàn)力,明面上竟只剩下他們二人!
這靈山權(quán)柄,這萬佛之祖的尊位......空懸矣!
一股難以言喻的灼熱與渴望,在二人心底同時升起,卻又被死死壓下。
彌勒眼角余光飛快瞥了一眼身旁的燃燈,心中急轉(zhuǎn)。
這燃燈資歷最老,底蘊莫測,看似淡漠,實則絕非易與之輩!
且他與西方二圣淵源更深......是自己最大的競爭對手!
燃燈古佛眼簾微垂,燈焰映照出他眼底一絲極淡的譏誚。
彌勒那點心思,如何瞞得過他?
笑面肥廝,野心勃勃,卻終究差了些火候與根腳。
此刻,二人皆按捺不動,維持著表面的平靜與悲憫。
最終決定權(quán),在極樂世界,在接引圣人一念之間!
此刻任何多余的舉動,都可能引來圣人惡感,前功盡棄。
而殿內(nèi)其余諸佛菩薩,心思更是復(fù)雜。
毗盧佛低垂著頭,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心中寒意陣陣。
定光歡喜佛被交出去了,下一個會不會輪到他?
他們這些當(dāng)年叛教而來的,在佛門終究是外人!
若接引圣人為了平息截教怒火,將他們盡數(shù)交出......
那真是比形神俱滅更慘的下場!
他此刻無比期盼接引圣人能親自下場,穩(wěn)定局勢,至少......保住他們!
火焰五光佛、金剛不壞佛等亦是面色凝重,周身佛光隱現(xiàn)波動。
觀音、文殊、普賢三位菩薩站在一起,俏臉皆白。
她們雖非截教叛徒,但封神舊怨猶在,誰又能保證絕對安全?
若佛門頂不住壓力,她們這些前玉虛門人,恐怕也會被推出去當(dāng)籌碼!
一時間,殿內(nèi)諸佛竟是前所未有的期盼接引圣人能展現(xiàn)無上圣威,壓下黎山氣焰,穩(wěn)住佛門局面,保住他們各自的地位與性命!
大雷音寺內(nèi),暗流洶涌,人心浮動,往日莊嚴祥和之氣,早已被恐慌、猜忌與各自算計取代。
......
西方極樂世界之外。
梵唱永恒,金光浩瀚。
如來的身影出現(xiàn)在那無盡金光邊界,步履竟有些踉蹌。
他散去遁光,顯出身形,金色佛面蒼白,唇角血跡未干,周身氣息萎靡混亂,哪還有半分佛祖威儀。
他望著眼前平靜流轉(zhuǎn)、仿佛亙古不變的浩瀚佛光,眼中閃過一絲掙扎與屈辱,最終化為一片黯然。
他整理了一下破損的袈裟,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涌的氣血,朝著極樂世界深處,緩緩躬身,聲音沙啞干澀,帶著難以言喻的疲憊:
“弟子如來......求見圣人?!?/p>
聲音融入無盡梵唱,卻帶著一絲微不可察的顫抖。
預(yù)想中的呵斥并未立刻傳來,極樂世界入口那浩瀚金光依舊平靜,仿佛未曾感知到他的倉皇與狼狽。
時間一點點流逝,每一息都煎熬著如來的佛心。
終于,在他幾乎要承受不住這無聲壓力之際。
那平靜的浩瀚金光微微蕩漾了一下。
一道平淡、恢弘、不帶絲毫情緒的聲音,仿佛自天道本源處傳來,響徹在如來心頭,也回蕩在極樂世界之外:
“進來?!?/p>
只兩個字,卻讓如來渾身一顫。
沒有怒斥,沒有質(zhì)問,只有一片漠然的平靜。
這比任何雷霆震怒都更讓他心驚。
金光分開一條通道。
如來不敢怠慢,低著頭,步履沉重地踏入其中。
下一刻,他已置身于極樂世界深處。
接引圣人依舊端坐十二品金蓮之上,面容悲苦,雙眸半開半闔,周身籠罩在無盡梵光之中,仿佛與整個極樂世界融為一體。
那浩瀚的圣威,雖未刻意釋放,卻讓重傷未愈、心神激蕩的如來感到元神刺痛,幾乎要跪伏下去。
他強撐著走到蓮臺之下,深深伏拜,以額觸地,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哽咽與惶恐:
“弟子無能!罪該萬死!”
“決策失當(dāng),致使菩提道友被困黎山,佛門威望掃地,人心離散!”
“弟子......愧對圣人信任,愿領(lǐng)受一切責(zé)罰!”
他伏在地上,不敢抬頭,等待著圣人的裁決。
接引圣人緩緩睜開雙眼,那雙悲憫的眸子落在如來身上,無喜無悲。
他沒有立刻說話,極樂世界中唯有那永恒的梵唱在無聲流淌。
那沉默,如同億萬鈞神山,壓在如來心頭,讓他喘不過氣,金身裂紋處佛光逸散加劇。
良久,接引圣人才緩緩開口,聲音依舊平淡,卻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漠然:
“如來。”
“你可知,為何遣你下界,掌靈山權(quán)柄?”
如來伏地答道:
“圣人慈悲,予弟子機緣,廣傳佛法,渡化眾生?!?/p>
接引圣人聲音無波,道:
“渡化眾生?”
“封神之后,你攜三千紅塵客叛玄立佛,氣運大漲,佛門大興,看似風(fēng)光無限。”
他話語微微一頓,那悲苦的面容上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嘲諷。
“然你之心,始終執(zhí)著于權(quán)柄、計較于得失?!?/p>
“億萬年佛祖尊位,仍未磨去你心中爭強好勝、權(quán)衡利弊之念?!?/p>
“此次量劫,本是佛門大興之機?!?/p>
“然你忌憚金蟬子悟性,擔(dān)憂其大乘佛法動搖小乘根基,故以緊箍束縛孫悟空,以劫難磨礪金蟬,欲將其徹底掌控,化為佛門護法,獨攬量劫氣運。”
“殊不知,天道運轉(zhuǎn),豈容盡在掌握?”
“金蟬叛逆是你步步算計、反遭其噬之果!”
“黎山舊怨,積壓萬古,你非但未能化解,反因畏懼損失,步步退讓,直至將菩提陷于險境,將佛門顏面丟盡!”
接引圣人每一句話,都狠狠抽在如來神魂之上。
將他內(nèi)心深處那些隱秘的算計與恐懼,赤裸裸地剝離開來,暴露在天道之下!
如來渾身劇顫,佛軀冰冷,伏在地上,冷汗涔涔而下,竟不敢辯駁半句。
“你之所為,非為佛法,非為眾生,只為維系你佛祖權(quán)柄,穩(wěn)固你靈山地位?!?/p>
接引圣人聲音陡然轉(zhuǎn)冷,帶著一絲天道無情的冰寒。
“如此心性,如此作為,豈能領(lǐng)袖佛門,應(yīng)對量劫?”
“今日之?dāng)?,非力不足,乃德不配位!?/p>
最后四字,如同九天霹靂,狠狠劈在如來頭頂!
“德不配位......”
如來喃喃重復(fù),面色瞬間慘白如紙,周身佛光明滅不定,竟有潰散之兆!
他知道,圣人此言,已是徹底否定了他億萬年來的功績與地位!
接引圣人不再看他,目光仿佛穿透極樂世界,望向那黎山方向,望向那鷹愁澗,望向那浩浩蕩蕩的西征大軍,最終歸于一片漠然。
“罷了?!?/p>
“你且于此極樂世界邊緣,尋一僻靜處,面壁思過,無我法旨,不得出,亦不得再理會靈山諸事?!?/p>
聲音落下,定鼎乾坤。
沒有剝奪果位,沒有廢去修為。
但面壁思過、不得再理會靈山諸事,已是徹底剝奪了他佛祖權(quán)柄,打入冷宮!
如來猛地抬頭,眼中盡是不甘與絕望,張了張嘴,還想說什么。
卻見接引圣人已然緩緩闔上雙眸,周身梵光流轉(zhuǎn),將他未盡之語徹底隔絕在外。
一股無形的力量包裹住如來,不容抗拒地將他移送至極樂世界最邊緣、一處荒蕪寂靜之地。
金光落下,化作一座簡陋石臺。周遭梵唱微弱,靈氣稀薄。
如來癱坐于石臺之上,望著眼前荒蕪,又望向那極樂世界核心處依舊浩瀚的佛光,臉上血色盡褪,最終化為一片死灰。
他知道,自己......徹底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