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需他親自操持,以示重視。
另一件讓他記掛的,是三國使團。
高句麗使團不日便可遣返。那五十萬石石糧食,正好能解燃眉之急,大大充實即將因備戰(zhàn)而消耗的糧倉,想必李世民聽聞也能稍展愁眉。
只是…
那十?dāng)?shù)萬即將被高句麗放歸的前隋俘虜,該如何安置?
這些人離鄉(xiāng)背井?dāng)?shù)十載,家中怕是早已物是人非,且多年在異國他鄉(xiāng),心性、忠誠都需考量。
全部編入府兵恐生亂象,單純發(fā)放錢糧遣散又恐他們難以謀生,反而成為地方不穩(wěn)的因素。
“或許…可效仿前朝屯田之制?”
李承乾指尖輕叩桌面,沉吟著,“遼東新定,百廢待興,正需人力開墾。
可將這些俘虜,不,是歸鄉(xiāng)義民,有計劃地遷往遼東、河北等人口相對稀薄之地,授以官田荒地,貸以糧種農(nóng)具,使其安居樂業(yè)。
既可實邊,又可避免他們集中返鄉(xiāng)可能引發(fā)的各種問題。”
這個念頭漸漸清晰,他覺得此事大有可為,需與李世民詳細商議具體章程。
然而,并非所有消息都讓人寬心。
來自齊州方向的快馬傳回消息,平叛大軍已押解著齊王李佑及其黨羽,正在返京途中,不日即將抵達長安。
李佑…他這個五弟...
李承乾的眼神微微復(fù)雜了一瞬。
記憶中那個有些怯懦又帶著幾分驕縱的少年形象,與如今謀反作亂的逆臣形象重疊,令人唏噓。
他確實曾與李佑有過書信往來,那時更多是出于兄長對就藩弟弟的例行關(guān)懷,以及…
一絲不易察覺的、對同樣不受父皇重視的兄弟的微妙共情。
內(nèi)容無非是些勉勵學(xué)業(yè)、保重身體之類的尋常話。
有關(guān)謀反的事情,二人可謂是心照不宣,從來都沒有留下過任何痕跡!
唯一的破綻早就被杜荷處理干凈了,所以李承乾也并不慌張
可如今李佑謀反事發(fā),這些正常的書信往來,落在有心人眼里,便是可以大做文章的聯(lián)系。
那些剛剛被雷霆手段震懾、暫時蟄伏的世家殘余,還有那些本就對強勢太子心懷忌憚的宗室、勛貴,難保不會借此機會攀咬,即便不能動搖他的地位,也能試圖潑上一盆臟水,惡心他一下。
“呵…”李承乾嘴角泛起一絲冷意。
他早已不是那個不受重視的太子了。
青州一案,他積累了足夠的威望,這些時日也積攢了不少民心,最重要的是,李世民對他足夠信任...
話雖如此,但防人之心不可無。
一念至此他喚來心腹侍衛(wèi),低聲吩咐:“派人留意著,尤其是宗正寺和那些與齊王或有舊怨、或與世家牽連頗深的御史,若有任何關(guān)于孤與齊王過往牽扯的風(fēng)吹草動,即刻來報?!?p>他必須掌握主動,不能任由流言發(fā)酵。
在合適的時機,他甚至可以在李世民面前主動提及此事,坦然以對,反而能彰顯無愧于心。
處理完這些,殿外已是晨曦微露。
李承乾推開窗,清冷的空氣涌入,帶著長安城特有的煙火氣息。遠處宮門的鼓聲隱隱傳來,新的一天開始了。
帝國的巨輪在他的推動下,正碾過腐朽的障礙,駛向未知的深海。前路雖有風(fēng)浪暗礁,但他目光堅定,握緊了手中的舵盤。
眼下,先迎接春耕的忙碌,妥善安置歸鄉(xiāng)的遺民,冷靜處理齊王案的余波,然后,靜待魏征回京,開啟下一輪的朝堂風(fēng)雨。
一切,都在有序地進行著。
而他,大唐的皇太子李承乾,將是這一切的核心。
梳理好這一切后,李承乾只覺眼皮沉重如鐵,連日殫精竭慮的疲憊如潮水般涌上,幾乎要將他淹沒。
他強撐著站起身,腳步有些虛浮地走向太極殿。
殿內(nèi)空曠而安靜,唯有清晨微光透過窗欞,灑下道道光柱。
他也未多想,幾乎是憑著本能,徑直走向那至高無上的御座,身子一歪,便大大咧咧地坐了下去,尋了個還算舒服的姿勢,頭一靠,幾乎是頃刻間,沉沉的睡意便攫住了他,細微而平穩(wěn)的鼾聲輕輕響起。
恰在此時,李世民剛更完衣從寢宮過來,準備開始新一日的朝務(wù)。
一腳踏入殿門,映入眼簾的便是自家兒子毫無形象地霸占著龍椅酣睡的場景。他先是一愣,下意識地眉頭一擰,那句逆子幾乎要脫口而出。
然而,目光落在李承乾那即便在睡夢中仍微蹙著眉頭、難掩疲憊的臉上,再到他身上似乎還帶著夜露寒氣的衣衫,李世民到了嘴邊的呵斥又咽了回去。
他放輕腳步,緩緩走近。
看著兒子熟睡的模樣,聽著那均勻的呼吸聲,李世民的眼神漸漸柔和下來,嘴角不自覺地勾起一抹無奈又帶著幾分欣慰的淺笑。
這孩子,這些日子確實是累狠了。
他搖了搖頭,動作極輕地解下自己身上還帶著體溫的明黃色龍袍,小心翼翼地、仿佛怕驚擾了什么易碎的珍寶般,將其輕輕覆蓋在李承乾的身上,仔細掖了掖邊角,生怕一絲晨寒侵擾了他的安眠。
做完這一切,李世民并未離開,只是負手立于階下,靜靜地看了片刻。
晨曦的光輝將父子二人的身影拉長,靜謐的大殿內(nèi),唯有李承乾清淺的呼吸聲一起一伏。
王德手捧著今日厚厚的奏折,輕手輕腳地踏入殿內(nèi),剛欲依慣例開口稟報,抬眼便撞見了這無比罕見的一幕。
太子酣睡于龍椅,陛下靜立階下,身上只著內(nèi)襯,那明黃的龍袍正蓋在太子身上。
他猛地倒吸一口涼氣,硬生生將到了嘴邊的聲音咽了回去,慌忙用空著的那只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連呼吸都放得極輕極緩,生怕驚擾了這靜謐的場景。
然而,他細微的動靜還是打破了殿內(nèi)的絕對安靜。
李承乾的睫毛顫動了幾下,極不情愿地從深沉的睡眠中被拉扯出來,緩緩睜開了惺忪的睡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