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深知,天晟發(fā)生的安全生產(chǎn)事故,作為直接監(jiān)管部門的負責人。
他們確實難辭其咎,內(nèi)心難免心虛。
他們擔憂的是,此次事故處理不當,將會面臨嚴厲的問責。
因此,他們比任何人都渴望能夠妥善處理此事,避免事態(tài)擴大。
那么以后的追責就會輕一些。
“都到齊了?!苯粚⒖h委文件輕輕放在會議桌中央,陶瓷鎮(zhèn)紙與桌面相碰發(fā)出清脆的“?!甭?,他宣布,“天晟水泥善后事故處理小組正式成立,我任組長?!?/p>
“在座各位都是成員,昭陽同志擔任副組長?!?/p>
“明天大家打好移交手續(xù),后天我們將進駐琉璃鎮(zhèn)正式履職?!?/p>
“事情不處理完畢,我們絕不會輕易打道回府?!?/p>
江然的這番話,讓室內(nèi)的空氣驟然凝固。
彭大慶的鋼筆突然在紙面劃出長長一道。
李明輝猛地抬頭,手機“啪”地倒扣在膝頭。
饒習端起茶杯的動作停在半空,水珠順著杯壁滑落在深褐色會議記錄本上。
這三人都心知肚明,組長是掛名的,副組長取實。
可是現(xiàn)在卻僅僅只有一名副組長,這意味著不論正科副科都得聽江昭陽的。
這不是倒反天罡嗎?
一個年輕的后生,乳臭未干啊。
“江書記,這恐怕……”審計局的副局長楊娟剛開口,就被江然抬手制止。
江然從抽屜里取出眼鏡布,慢條斯理地擦拭金絲眼鏡:“組織程序已經(jīng)走完了?!?/p>
隨后,江昭陽遞上了那份精心準備的報告。
江然快速瀏覽了一遍,便將其轉交給了饒習。
“饒局長,這個你簽署一下意見?!?/p>
饒習接過報告,眉頭緊鎖,仔細研讀起來。
片刻之后,他提出了疑慮:“這個涉及到財政支付,按照程序,這得李局長親自批復才行?!?/p>
江昭陽見狀,連忙解釋道:“不是的,饒局長,這只是暫時向財政借支?!?/p>
“等天晟水泥的資產(chǎn)清理完畢后,會立即歸還?!?/p>
“你是小組成員之一,這也是你的職責?!?/p>
“非常時期行非常之事。特事特辦!”江然道。
饒習的喉結上下滾動,內(nèi)心掙扎了許久。
最終,他無奈地嘆了口氣。
饒習摸出了鋼筆,在報告上鄭重其事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江然接過那份報告,目光迅速掃過幾行信息。
他沒有絲毫猶豫,立即拿起桌邊的鋼筆,迅速批復同意。
當黑色墨水在紙面洇開時,彭大慶突然站起:“江縣長,環(huán)保局這邊遇到了一點緊急情況,需要調(diào)取近五年的環(huán)評記錄?!?/p>
“省環(huán)保局突然通知要進行全面檢查,而且可能還需要我們聯(lián)系省監(jiān)測總站進行數(shù)據(jù)核對……”
他的聲音有些發(fā)顫,西裝前襟不知何時蹭上了墨漬。
緊接著,李明輝也站了起來,“江縣長,安監(jiān)局這邊也在緊鑼密鼓地整理歷年的安全檢查臺賬。”
“我需要親自去督促,確保一切萬無一失?!?/p>
江然心中明鏡似的,清楚這兩人的小九九。
當然知道他們葫蘆里賣什么藥。
他們對屈居于江昭陽之下,心中難免有些不甘與牢騷。
此刻不過是找個借口,拖延一下。
“工作上的事交副職,如果你們想盡快將事情處理完畢的話,就不要拖延?!?/p>
江然的話如同一記重錘,敲在了兩人的心上。
他們渾身一震,心里咯噔一下。
再也不敢多言半句。
他們深知,拖得越久,變故就可能越多。
以后追責越不利于自己。
“后天上午八點,小組車隊出發(fā)?!苯黄鹕頃r膝蓋發(fā)出輕微的咔嗒聲,“小江鎮(zhèn)長,你馬上到張縣長辦公室去批一下報告,快下班了?!?/p>
江昭陽接過簽好字的報告,紙面還殘留著江然掌心的溫度。
江然然后宣布,“散會!”
江昭陽第一個走出了他的辦公室。
快步向張超森的辦公室走去。
張超森辦公室的檀木門比記憶中更厚重了。
江昭陽屈指叩門時,門內(nèi)傳來茶杯蓋輕叩瓷器的脆響。
“進來!”
江昭陽走了進去,“張縣長!”
辦公桌后的張超森正在把玩一方雞血石鎮(zhèn)紙,猩紅色紋路在午后陽光下像凝固的血脈。
“是你?”張超森道,“有什么事嗎?”
江昭陽將報告遞給了他。
張超森接過報告時,鎮(zhèn)紙“咚”地壓住被空調(diào)吹起的紙頁。
他閱讀的速度很慢,食指沿著“預付賠償金”的條目反復摩挲。
“這個?”
“江鎮(zhèn)長,你這是要當散財童子啊?!睆埑蝗惠p笑,鋼筆在指尖轉出炫目的銀光。
“三百六十萬不是小數(shù)目?!睆埑匿摴P尖懸在簽名欄上方,墨水滴在“萬”字上暈開黑斑。
窗外傳來灑水車播放的《茉莉花》,歡快旋律與文件上死亡名單形成荒誕的和鳴。
“張縣長,善后小組去處理問題,安撫人心的話,不能赤手空拳去吧?”
“總要帶些東西吧?”
“提前支付死難者的賠償費讓親屬能感到一些慰藉吧?也能看到政府解決問題的誠意吧?”
“何況,這只是借。善后完畢后,還會歸還的?!?/p>
空調(diào)出風口突然噴出大量冷氣,吹散了張超森額前精心打理的銀發(fā)。
張超森很想卡住。
可是他又知道,完全卡住現(xiàn)在不是時機。
因為天晟爆炸事件已上了熱搜。
如果處理不當?shù)脑?,那就是如火燎原啊?/p>
這事,市里省里也在關注。
鬧大了,自己身為一縣之長,也難辭其咎。
還是先讓江昭陽這小子當好救火隊長吧。
秋后再與他算賬!
但是也不能讓他太痛快。
想到這里,張超森馬上和顏悅色道:“江鎮(zhèn)長,辛苦了!”
他嘴角揚起恰到好處的弧度:“你在現(xiàn)場的表現(xiàn),組織都看在眼里?!?/p>
“當時的現(xiàn)場處置,你確實是盡了最大的努力。”
“在一定程度上協(xié)助警方控制了局面,這一點是值得肯定的。”
他這番話看似是在表揚。
實則巧妙地將江昭陽原本起的主導作用一筆勾銷。
“現(xiàn)在縣財政確實困難重重,很多地方都需要用錢?!?/p>
“這樣吧,我批給你一百二十萬?!?/p>
“用于死難者的初步賠償和安撫工作?!?/p>
“剩下的部分,等天晟水泥的資產(chǎn)清算完畢后,再陸續(xù)給到位不就行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