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能想到…寧凌淇?
心思百轉千回,不過一瞬。
聽到妻子呼喚,而且是在如此敏感的話題上,江景彰內(nèi)心暗自嘆息一聲。
兒子的眼神他還記得,妻子咄咄逼人的“任務”也擺在眼前。
他不能太拂兒子的面子,但更不能——尤其是在這緊要關頭——忤逆妻子想要“攪散”的決心。
更何況,在他的價值天平上,離異的寧凌淇與市紀委背景深厚的伍文娟相比,實在是……云泥之別。
他清了清嗓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試圖掩飾內(nèi)心的矛盾和尷尬。
妻子的“撮合”提議雖然突?;奶疲珡慕Y果導向看……或許是條“正路”?
至少,能讓這個局面冷卻下來。
兒子前途無量,找個離過婚的副鎮(zhèn)長……這風言風語,確實足以壓死人。
伍文娟,才是配得上昭陽、能給江家增光添彩的媳婦人選!
他迅速斂去眼中的復雜情緒,臉上也堆起一層官場上慣有的、穩(wěn)重又帶著幾分長輩關懷的笑容,對著寧凌淇,語氣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定調(diào):“可以,完全可以!”
他點點頭,語氣篤定,仿佛在教育系統(tǒng)里為寧凌淇物色一個新丈夫是他義不容辭的責任。
“我們教育系統(tǒng),別的可能差點意思,但這優(yōu)秀人才,那是從來不缺的!”
“無論是教學一線的骨干教師,還是局機關里的青年才俊,確實有不少各方面條件都非常出眾的好小伙子!”
“人品、學識、能力,都靠得??!事業(yè)編,鐵飯碗,前途好著呢?!?/p>
他特意強調(diào)了“各方面條件”,目光坦然地迎向?qū)幜桎?,“寧?zhèn)長如果有意……我老頭子很樂意做這個月老,牽這條線。一句話的事!”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局長的余威和長輩的篤定,仿佛他金口一開,寧凌淇下半生的幸福就已經(jīng)板上釘釘,被牢牢地“安排”進了那個所謂的、由“優(yōu)秀男教師”和“青年才俊”組成的、安全又體面的圍城里。
空氣在周靜和江景彰這一唱一和、仿佛天經(jīng)地義的“關懷”下,變得詭異而沉重。
周靜臉上的笑容熱切得如同正午的太陽,江景彰則是一副成竹在胸、樂于助人的長者風范。
只有江昭陽,始終沉默得像一塊浸透了冰水的石頭。
他低著頭,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濃重的陰影,遮住了所有翻涌的情緒。
一條無形的、由世俗偏見和家族顏面鑄就的鴻溝,正在這“熱情”的做媒聲中被迅速挖掘、加深,深不見底。
寧凌淇臉上那層薄薄的紅暈終于徹底褪去,如同潮水退去后顯露出的礁石,堅硬而平靜。
她甚至微微揚起唇角,勾勒出一個禮貌周全、無懈可擊的笑容,迎向周靜那依舊灼熱、仿佛要將她里外都燙穿的目光。
“謝謝阿姨、叔叔這么關心我?!彼穆曇艋謴土似饺盏那辶粒瑤е唤z不易察覺的疏離感,像一層無形的玻璃罩,將自己與對面那兩張“熱情洋溢”的臉隔開。
“只是,”她頓了頓,目光坦然,語氣平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我剛從一個感情的沼澤地里艱難地走出來,好不容易才喘勻了氣?!?/p>
“實在不想這么快,又稀里糊涂地踏入另一個未知的沼澤地?!?/p>
她微微側首,視線似乎不經(jīng)意地掃過身旁僵硬的江昭陽,又迅速收回,落在自己面前那只骨瓷茶杯細膩的花紋上。
“我還年輕,未來的路還長著呢。”她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回蕩在驟然安靜下來的餐廳里,帶著一種清醒的自持,“眼下,我更想把重心放在工作上?!?/p>
“畢竟,這副鎮(zhèn)長的擔子挑上不久,千頭萬緒,總得對得起組織和群眾的信任,您說是不是?”
這話語,如同一陣清風。
看似溫和,卻瞬間吹散了餐桌上由周靜和江景彰精心營造的、要將她“安排”掉的熱絡氛圍。
每一個字都帶著清晰的邊界感,無聲地宣告著:我的生活,我自己做主,不勞費心。
周靜臉上那層厚厚的、刻意堆砌的“關懷”笑容,在寧凌淇話音落下的瞬間,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像干涸的泥漿裂開了細微的紋路。
這妮子……什么意思?
周靜心里咯噔一下,像是被一根細針冷不丁扎了指尖。
“不想又陷入另一個沼澤地?”
這話聽著是婉拒,可怎么琢磨著……像是在點她周靜呢?
點她剛才那番急不可耐的做媒,本身就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泥潭?
還是在暗示自己疑神疑鬼、反應過度,人家寧凌淇壓根兒還沒那個意思,是她自己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一股被看穿、被反將一軍的惱意,混雜著一絲被輕視的羞憤,猛地竄上周靜的心頭。
好啊,這個寧凌淇,看著溫溫柔柔,話里藏針的本事倒不?。?/p>
輕飄飄一句就把自己摘干凈了,倒顯得她周靜像個跳梁小丑,自作多情!
不行!絕不能就這么算了!
今天必須把界限劃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不能讓這女人有任何借口再靠近兒子半步!
周靜的眼珠飛快地轉動著,像高速運轉的精密儀器,在滿桌的杯盤狼藉和對面那張平靜得過分的臉上急速搜尋著突破口。
突然,她腦中靈光一閃,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
“哎呀!”周靜猛地一拍手,聲音拔高,帶著一種故作驚訝的恍然大悟,瞬間打破了那短暫的、因?qū)幜桎烤芙^而陷入的微妙沉寂。
她身體前傾,目光灼灼地鎖定寧凌淇,臉上重新掛起那副“你看我這記性”的夸張表情。
“寧鎮(zhèn)長!你看我這腦子!”她語氣急促,仿佛急于糾正一個天大的疏忽,“光顧著關心你的終身大事了,差點把一件要緊事給忘了!”
她刻意停頓了一下,目光掃過兒子江昭陽驟然繃緊的側臉,又迅速回到寧凌淇身上,語速快得像連珠炮,“你不是給我們家昭陽配備了一臺工作用的手機嘛!”
“這事兒辦得好,考慮得真周到!阿姨得謝謝你!”
她話鋒陡然一轉,語氣變得斬釘截鐵,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公事公辦”:“但是!這錢嘛,肯定得給!”
“必須得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