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暗了下來。
今天是七月十四,也就是鬼節(jié)的前一天。
大多數(shù)人都覺得過了零點,那才是鬼節(jié),才會出現(xiàn)種種詭異。
但實際上子時一到,地府和陽間的門戶便會打開,那些原本在地府中的鬼祟,便會隨之不斷涌出。
而子時,是晚上的十一點。
所以,要是不想沾染中元節(jié)的詭事,不想被鬼祟沖撞的話,農(nóng)歷七月十四的晚上十一點前,便不要在街上晃蕩了。
......
晚上十點多。
現(xiàn)在距離七月半已是沒剩多少時間。
豐都縣門口牌坊的兩側(cè),站著眾多的道門中人。
由于這里經(jīng)常會辦一些特殊的迎鬼神活動,所以路的兩邊非常寬敞,并不顯得擁擠,樓坊更是能容納數(shù)輛車同時通過。
在樓坊不遠處的一棵黃桷樹下,普寧道長端著滿是裂紋的金缽,盯著那寫有豐都兩字的牌坊,搖了搖頭感慨道。
“還好是在豐都啊。”
“這么多年來,經(jīng)歷過不少詭事的豐都人,大多數(shù)都相信這所謂的神鬼之說,更知道自己所住縣城的特殊?!?/p>
“所以,每年到鬼節(jié)的這段時間,一入夜后,豐都人便極少會出門,這次應當也不會有什么人遭劫了。”
“沒有普通人在此,倒也是更方便我們應劫了?!?/p>
站在旁邊的寧法師,對此頗為贊同的點了點頭。
雖然豐都因地緣特殊,名字特殊,經(jīng)常會遭遇到各種詭事和劫難,但不得不承認...這地方的福緣也挺深厚。
盡管是大劫不斷,可人員傷亡和財物損失,一直來都不大。
就像數(shù)十年前的那次飛僵叩門。
雖然很兇,道門前輩都死了幾位,但豐都人民遭劫的卻沒幾個,就連任老板作為飛僵的后代,都沒出什么大事。
毫不夸張的說。
這么多次的大劫加起來,估計都還沒閩地的兇蛟化龍一劫,所造成的損失大。
有時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但有時,天地偏偏在施加劫難之時,還會降下一縷生機。
緊接著。
普寧道長又看向同樣坐在旁邊,卻始終都在閉目養(yǎng)神的清玄真人,搖了搖頭嘆氣道。
“清玄,別太擔心了?!?/p>
“先前不是也收到消息了嗎?九幽并非是擅自走出凈明宗壇,而是為了救沈家村的數(shù)千村民,才選擇出山應劫?!?/p>
“自己一人性命和數(shù)千村民性命相比,終究是只有一個選擇,怎能看著無辜村民因此遭劫啊?!?/p>
“這對我們道門中人來說,自然也是避無可避的大劫?!?/p>
“九幽能做出這種選擇,那就算不敵鬼祟,被迫踏進邪路中,我們也怪不得他?!?/p>
“只能怪這天地因果,怪這命運多舛,不給活路啊。”
很明顯。
在感覺到和閻九幽的師徒線斷了后,清玄真人便是立刻想辦法,找人聯(lián)系上了凈明宗壇,詢問具體情況。
可宗壇的其他師兄弟,根本都不知閻九幽去了何處。
就在師兄弟們都有些疑惑之時。
沈老三恰好帶著眾多村民來到西山凈明宗壇,剛來便直接跪了下來,遞出一大包的斬妖劍碎片,還有一包沾著血的泥土,更是不斷對著眾人說著抱歉。
經(jīng)過一番了解后。
凈明宗壇的師兄弟們這才知道...當他們都去幫周圍十里八鄉(xiāng)的村民,解決各種突發(fā)的各種詭事時。
沈家村竟是遇到了前所未有的詭事。
若是不及時解決,整個村都將被鬼祟所害,留不下任何一個活口。
如此情況下。
身為宗壇的小師弟,閻九幽竟是毫不猶豫的挺身而出,將這件詭事給徹底解決了。
可是等到一切結(jié)束,徹底風平浪靜后。
即便沈家村的眾人都不聽囑咐,提前去后山社公廟查看具體的情況,都沒能見到閻九幽的身影。
只看到了...地面有一堆都快化成渣的森羅白骨,還有法劍的碎片,以及沾有鮮血的泥土。
那堆森羅白骨,沈老三能無比確定......
就是先前藏在社公廟內(nèi),不知從何處過來,說著要某件東西,正午前沒見到,便要屠戮掉整個村子的白骨鬼祟。
邪物被打死了,被打的化成粉碎了,詭事也化解了。
可是九幽道長又去哪里了?
為何法劍也被打碎了,地面還有如此多的鮮血痕跡。
來到后山社公廟的眾多村民,心中都出現(xiàn)了不太妙的預感,開始不停的大喊起來,甚至都到后山尋找是否有蹤跡。
但根本找不到,根本沒有閻九幽的身影。
一時間。
沈家村的眾人都有些慌了,無論是什么地方都找不到,閻九幽整個人就像是憑空消失了般。
所有人都有些沒了主意。
最后還是沈老三做主,讓一批人繼續(xù)搜這附近,看看閻九幽沒有進到后山深處。
而他帶著另外一些人,直接再去西山的凈明宗壇一趟,將這件事徹底的說清楚,請來其他的道長相助。
雖然都還沒見到閻九幽的尸體,可地面上的那一大灘鮮血,還是讓沈老三心驚,估計著多半是出事了。
因此才將法劍碎片收集起來,也挖了一大片沾血的土,專門一同送來。
希望憑借這些東西,凈明法壇的道長們,能尋到閻九幽的去處。
聽聞這種情況。
凈明宗壇的師兄們第一時間也掐訣施法了,可是無論如何都尋不到任何的蹤跡和線索,尋不到任何有關聯(lián)的東西。
就好似,閻九幽整個人都被天地氣機屏蔽,不允許窺探掐算。
在凈明宗壇的師兄弟,用道法尋覓的時候。
清玄真人亦是第一時間得知了這件事,立刻便讓其他弟子們,不要再管這件事,更不要去算閻九幽的去處。
這是大劫來臨,而非其他小事。
閻九幽也并非失蹤,多半是被精怪鬼祟擄走,或者出了其他的意外。
總而言之。
不管是在西山,還是在沈家村,甚至是整個贛地,多半是都見不到閻九幽了。
現(xiàn)在閻九幽多半應劫了,那便只會在中元節(jié)這天,來到渝地豐都城。
......
此刻。
正在閉目養(yǎng)神中的清玄真人,緩緩睜開了眸子,看著不遠處的牌坊,意有所指的嘆聲道。
“不給活路啊?!?/p>
“但九幽是這般被迫現(xiàn)身應劫,讓老道心頭有些許欣慰的同時,更是有些說不出的酸楚啊?!?/p>
“欣慰于,本道的九幽徒兒選擇無錯,以一人換千人,自是可以,更是應該,并非主動踏出宗壇,而是無可奈何之舉?!?/p>
“酸楚在于,本道只覺這天地太過不公。”
“九幽的此生經(jīng)歷,真當是太過坎坷,當初能活下來都用盡了全力,結(jié)果直到現(xiàn)在,這天地竟都還沒放過他,劫難還在不停落下?!?/p>
“雖說是這般英勇不懼,可他都還不到十五歲,本道又怎能不心疼啊?!?/p>
說到后面。
清玄真人的聲音都有些沙啞了。
能讓一位見慣生離死別,見慣世間兇惡的道長,都充斥著這般的哀痛和心疼,足以說明師徒感情之深。
寧法師看了眼身旁的林海恩,心頭不禁暗暗嘆了口氣。
同樣有個愛徒的他,非常理解清玄現(xiàn)在的情緒和心情,以及那種難以言說的心疼。
若是林海恩也出這種事的話,自己當前的狀態(tài),定是不會比清玄好。
但每個人的命數(shù)皆不同。
雖然林海恩剛出生的時候,就被萬千厲鬼盯上了,差點死在自家娘親的懷里。
可當他被天后娘娘看了一眼后。
原本會導致災禍的命格,便成了最好的福緣,性格和修持更是絕佳,得到了九天神明的偏愛。
要是遇到這種大劫的話,現(xiàn)在的林海恩多半是能無憂度過。
可閻九幽真不同了啊。
盡管有著同樣特殊難得的閻王命,但這命格究竟是福是禍都未可知,沒有九天神明護佑的他,要想度過這種種劫難,真是太難了啊。
將這些思緒壓下。
寧法師看向深藏悲傷的清玄真人,格外認真的講述道。
“清玄,等九幽現(xiàn)身再看?!?/p>
“如果是那些精怪鬼祟以沈家村眾人的性命要挾,讓九幽不得不順從那所謂的新天庭,那便是還有挽回機會。”
“為救他人性命而進邪道,即便是到了靈官爺那邊,也能夠稍微的說道一番?!?/p>
“只要不是道心不堅,自行選擇踏入邪道提升法力,那無論怎么樣都還是有辦法的啊?!?/p>
清玄真人贊同的點了點頭,眼神堅定的講述道。
“本道相信九幽?!?/p>
“他的道心之堅遠超常人,就算是不敵精怪鬼祟,多半也會選擇以死明志,絕對不可能踏入邪道中。”
“唯一擔心的便是...九幽會不會跟那只赤狐一樣,被那屬于新天庭的精怪鬼祟,用其他的兇惡魂魄融合,以此來強行走進邪路?!?/p>
“要是這般遭遇的話,那本道也不想什么救了,早點送其離世亦是解脫了啊?!?/p>
站在旁邊的林海恩,聽到幾位長輩的交談,并沒有發(fā)表什么看法。
但他的雙眸,早已變成了一只燦金,一只渾濁,更是蘊含著滔天騰起的怒火,似乎正等待著爆發(fā)。
這所謂的新天庭,竟然敢這般的逼迫九幽師弟,將其逼到了絕路。
那等到明年。
等到新天庭大劫顯現(xiàn)的時候,自己定要舉起鐵棒打穿整個新天庭,把那所謂的天帝,狠狠的敲死在凌霄殿上。
九幽師弟今日之痛,他日這些精怪鬼祟必須雙倍償還!
.......
隨著時間一點點的推移。
天上的月亮,也在逐漸變圓,變得如同一個圓盤。
晚上十一點。
當中元節(jié)子時來臨的那一刻,那懸于九天的月亮,竟是恰好轉(zhuǎn)到了豐都牌坊的正前方。
在皎潔月光的照耀下。
那原本所寫的豐都二字,竟是亮起了些許熒光,還有些模糊虛幻,更在逐漸一點點的變化為—酆都。
太陰正中高懸,豐都變?yōu)檑憾肌?/p>
月亮好似都不再轉(zhuǎn)動,直直對著牌坊位置,磅礴到難以想象的陰氣,從四周不斷匯聚于牌坊門戶。
就仿佛是在天地氣機的帶動下,四面八方各地陰煞之氣,盡皆灌入了川渝盆地,朝著豐都縣的位置涌來。
無論月光,還是陰氣,都達到了一年中最鼎盛的時間。
光影和陰氣形成的霧蒙蒙狀態(tài),最后變成了兩扇并攏的紅朱大門,出現(xiàn)在原本空曠的牌坊中間。
每個門上面都有一個門環(huán),門上還繪有各類獸紋,以及金色的圓形凸起。
隨著月光和陰氣都越來越厚重,整個大門也越發(fā)的凝實,開始慢慢的從里向外拉動起來。
“硌—硌—硌———”
低沉的拉門聲,清晰傳入在場每位道門中人的耳中。
而在大門出現(xiàn)一絲縫隙,陰煞之氣狂涌而出時,兩道完全不同,一道尖細和一道敦厚的喊聲,亦是伴著拉門聲響起。
“一見生財,天下太平!”
“百鬼夜行,生人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