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深秋,北境大軍挾連勝之威,如一股裹挾著肅殺之氣的鐵流,終于兵臨又一座雄關(guān),臨淵城下。
臨淵城,名副其實(shí)。
它并非建于平原,而是依著險峻的斷崖而建,城墻高闊,以巨大的青黑色條石壘砌,扼守著通往京畿腹地的咽喉要道。
城頭之上,“楚”字帥旗在帶著寒意的秋風(fēng)中獵獵作響,守軍甲胄鮮明,刀槍林立,戒備森嚴(yán),卻并無尋常關(guān)隘面臨的緊張氛圍,反而透著一股異樣的平靜。
大軍在城外三里處停下腳步,列陣以待。
中軍旗下,謝云景一身銀甲,外罩素色披風(fēng),目光沉靜地望向那座雄城。
沈桃桃策馬立于他身側(cè),依舊是一身便于行動的勁裝,青絲高束,未施粉黛,眉宇間卻自有一股歷經(jīng)磨難而不折的堅(jiān)毅。
她同樣在觀察著這座城池,敏銳地感覺到此處的氣氛與之前遇到的關(guān)卡截然不同。
不多時,臨淵城那沉重的城門在沉悶的吱呀聲中,緩緩向內(nèi)打開。
一隊(duì)人馬不疾不徐地馳出城來,人數(shù)不多,約莫百人,卻個個精神抖擻,衣甲鮮明。
為首一人,并未穿戴厚重的將軍鎧甲,而是一身淡青色的文士長袍,外罩一件輕便的軟甲,腰懸長劍,騎在一匹神駿的白馬之上。
此人約莫二十出頭的年紀(jì),面容俊雅,膚色白皙,雙眉修長入鬢,一雙眸子清澈明亮,宛如蘊(yùn)著星光,顧盼間自有清華之氣。
他嘴角含著一抹溫和的笑意,舉止從容不迫,雖身處軍伍,卻更像是一位踏青而來的翩翩公子,儒雅溫文,與周遭肅殺的軍營環(huán)境形成了奇特的對比。
這便是臨淵城守將,也是徐相那位多年未見的外甥,楚懷瑾。
楚懷瑾率眾來到軍陣前百步之外,勒住馬韁,率先翻身下馬。
他步履從容,徑直走向中軍位置,目光首先落在了須發(fā)皆白的徐相身上。
只見他快步上前,在距離徐相五步遠(yuǎn)時,竟撩起衣袍前襟,毫不猶豫地雙膝跪地,行了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大禮,朗聲道:“不孝外甥楚懷瑾,拜見舅父大人。一別經(jīng)年,舅父風(fēng)采依舊,懷瑾……懷瑾心中甚慰?!?/p>
說罷,竟是以額觸地,重重叩首。
這一跪,這一聲“舅父”,情真意切,瞬間打破了場間嚴(yán)肅的氣氛。
徐相顯然也未曾料到外甥會行此大禮,老人家眼眶頓時就紅了,連忙在謝云景的示意下上前,顫抖著雙手親自去扶:“懷瑾,快起來,你這是做什么,多年不見,你……你也長大了,成了鎮(zhèn)守一方的將軍了?!?/p>
楚懷瑾就著徐相的攙扶站起身,抬起頭時,眼中竟已蓄滿了淚水,他緊緊握住徐相枯瘦的手,聲音帶著激動:“舅父,京城之事,懷瑾已有耳聞。三皇子倒行逆施,人神共憤。舅父受委屈了,懷瑾身在臨淵,未能及時護(hù)佑舅父,心中愧疚難安。如今見舅父安好,并與謝將軍,沈姑娘同行,共舉義旗,懷瑾……懷瑾欣喜若狂?!?/p>
他言辭懇切,對三皇子的斥責(zé)毫不掩飾,對徐相的關(guān)懷之情溢于言表,這番姿態(tài),頓時讓周圍許多原本心存警惕的北境將領(lǐng)神色緩和了不少。
畢竟,血濃于水,徐相是他的親舅父,這份親情做不得假。
這時,楚懷瑾才將目光轉(zhuǎn)向一旁的謝云景和沈桃桃。
他先是對謝云景拱手一禮,姿態(tài)不卑不亢:“這位想必就是名震北境的謝云景謝將軍了?懷瑾久仰大名。將軍不畏強(qiáng)權(quán),揮師南下,清君側(cè),靖國難,懷瑾佩服之至。”
謝云景微微頷首還禮,仔細(xì)地打量著楚懷瑾,語氣平靜:“楚將軍客氣了。云景此行,乃不得已而為之。將軍深明大義,肯開城相迎,實(shí)乃天下蒼生之幸?!?/p>
楚懷瑾坦然接受謝云景的審視,臉上依舊是那抹溫和的笑意。
隨即,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謝云景身側(cè)的沈桃桃身上。
就在那一瞬間,他清澈的眼眸中,極快地閃過一抹驚艷與贊嘆,但只是一閃而逝,立刻便被一種恰到好處的欣賞所取代。
他對著沈桃桃,鄭重地拱手,深深一揖,語氣中充滿了真誠的敬佩:“這位,定然是近日名動天下的沈桃桃沈姑娘了。懷瑾雖身處臨淵,亦早已聽聞姑娘以女子之身,臨危受命,安撫流民,抗擊瘟疫,仁心義舉,堪稱巾幗楷模。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p>
他微微直起身,目光清澈地迎上沈桃桃的視線,由衷地贊嘆道:“沈姑娘眉宇之間,自帶一股山川靈秀之氣,更有心系蒼生的胸懷氣度,懷瑾……欽佩不已。”
這番稱贊,并非尋常客套的阿諛奉承,而是契合了沈桃桃的經(jīng)歷與氣質(zhì),言辭文雅,態(tài)度真誠,讓人心生好感。
沈桃桃心中微動,面上卻是不動聲色,淺淺還了一禮,聲音清越:“楚將軍過獎了。桃桃所為,不過是盡本分而已。將軍鎮(zhèn)守臨淵,保一方安寧,才是真正的勞苦功高?!?/p>
楚懷瑾連連擺手,謙遜道:“沈姑娘謬贊,懷瑾愧不敢當(dāng)?!?/p>
他隨即側(cè)身,做出邀請的姿態(tài),語氣熱情而周到:“謝將軍,沈姑娘,舅父,諸位將士遠(yuǎn)道而來,辛苦了。懷瑾已在城中備下薄酒粗食,雖不精美,卻也是一片心意。還請大軍入城休整,一切糧草軍需,懷瑾已命人準(zhǔn)備妥當(dāng),絕不讓將士們有后顧之憂?!?/p>
他的安排周到細(xì)致,態(tài)度坦誠開放,從親情到公義,從禮節(jié)到實(shí)務(wù),幾乎無可挑剔。
徐相看著如今已如此成器的外甥,老懷大慰,捋著胡須連連點(diǎn)頭。謝云景與沈桃桃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審慎。
“既然如此,便有勞楚將軍了?!敝x云景最終點(diǎn)頭。
大軍開始有序地向洞開的城門行進(jìn)。
楚懷瑾伴在徐相身側(cè),細(xì)心攙扶,低聲詢問著舅父的身體狀況,一派孝賢模樣。
只是在無人注意的間隙,他眼角的余光,總會不經(jīng)意地掠過那道纖細(xì)而堅(jiān)韌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