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處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

“大雪”這一天，對于大黎朝、對于百姓來說都是一個值得慶賀的日子。

狄虜先在保安州大敗一場，損失慘重，后又被曹文詔襲擊，好不容易撿了高啟潛的大便宜，結(jié)果在沙河又是一場慘敗。

兵員損失并不多，也就千把人，但極度詭異的是，各部佐領(lǐng)、章京全部戰(zhàn)死，阿奇哥更是離奇失蹤。

要知道，那南下的三千精騎，可都是從各部抽調(diào)精兵強將。

一下就讓狄虜大軍陷入群龍無首的局面。

昌平城下找來找去，就找出來一個瘸了腿的梅勒章京，也就是副將，跟阿奇哥這個西路軍的統(tǒng)帥，可是差了整整兩級。

瘸腿章京得到消息當(dāng)時就懵了，不知道是退還是進。

狄王給的任務(wù)底線是掠奪足夠的糧食和人畜，可現(xiàn)在大軍一共也就占了兩城。

保安州是個小城，只有三萬人，入城不封刀，現(xiàn)在不剩幾個喘氣的。

宣府人口倒是多一些，可青壯被殺被吃，滿打滿算已經(jīng)不超過兩萬。

這點人還不夠塞牙縫的。

昌平倒是有二十多萬人，可隔著城墻呢，高起潛這烏龜王八蛋收攏了三萬人縮進去高舉免戰(zhàn)牌。

生啃憑自己這點人不夠，容易崩著牙。

就在瘸腿章京猶豫的時候，曹文詔那王八蛋也不知道哪借了兩千騎兵，合兵四千人殺了過來。

來了也不跟你正面剛，就是到處騷擾你，時不時跑過來蹭你一下。

你要敢追，曹文詔馬上跳出來讓你知道什么叫外勁強者的鐵拳。

單挑干不過，群毆又沒機會。

一來二去，瘸腿章京沒了轍，只能是抱團撤退，再不撤等糧食吃完就沒機會了。

路上少不了被曹文詔零敲碎打，損失了上萬人，糧草也被燒了不少。

更氣人的是，高啟潛那個渣渣居然也跑出來撿人頭，遠遠的吊在后面。

你要管他嘛，容易被曹文詔逮住機會，你要不管他嘛，馬步兵兩萬多人呢，烏央烏央的嚇人。

瘸腿章京氣的吱呀亂叫，卻愣一點辦法都沒有。

就這么一路踉踉蹌蹌的，狄虜大軍撤回了宣州府城。

再得戎族部落南下的兩萬騎兵接應(yīng)，又狼狽撤出了長城關(guān)墻。

山海關(guān)外，聚兵三十萬準(zhǔn)備里應(yīng)外合扣關(guān)的狄王得知軍情之后，只能撤兵。

一場改朝換代的滔天海嘯，就此消弭。

消息傳來，京城騰沸。

上至皇帝朝臣、下至黎民百姓都跟過節(jié)一樣，喜氣洋洋。

皇帝大朝，曹文詔力抗狄虜，退敵有功，封鎮(zhèn)國將軍，加封太子少保。

魏忠良廣籌糧餉有功，加封太子少師，御賜黃蟒袍。

沈煉血戰(zhàn)沙河，拱衛(wèi)京師有功，封左都督，御賜金蟒帶。

其余駐守山海諸將、衛(wèi)城文官皆有封賞。

高啟潛大敗虧輸，但念其收復(fù)失地、斬首狄虜七千人，功過相抵，仍就原職。

這是朝堂。

民間自然也是一樣。

一場家破人亡的兵災(zāi)消解，百姓們紛紛返回家園。

在這動蕩的亂世，又過了一難。

就連流民乞丐，也是奔走相慶。

為啥？

中山王徐天恩上書皇帝，稱大黎大勝狄虜，舉國同慶，然京城災(zāi)民實多，饑凍者無數(shù)，請求自籌劣糧施粥賑濟。

皇帝許是在心情好，免了猜忌，破例下旨允徐天恩施粥賑災(zāi)。

于是街頭巷尾，便多了許多粥棚。

流民乞丐排隊領(lǐng)食。

秦河跑過去看過，粥稀，還往里面加了很多糠，顏色壓根就不是白色，而是黃滾滾的，像糞湯。

可即使如此，每個粥棚排隊領(lǐng)食的流民乞丐是里三層外三層。

大雪隆冬，只要是能吃進嘴里造成糞，那就是救命的東西。

沒人嫌棄。

嫌棄的都是有吃有喝的。

有本地百姓也混進去騙吃，嘗了一口罵罵咧咧的就走了。

秦河感應(yīng)了一下徐天恩的位置，發(fā)現(xiàn)他居然跑到宮里去了，也不知道是躲起來了還是干嘛。

施的粥明顯達不到要求，不過看在災(zāi)民能入口，效果也不錯的份上，忍了。

再觀后效，如果徐天恩再敢耍什么小心思，分分鐘讓他知道花兒為什么這樣紅。

碼頭迅速又恢復(fù)了往日的熱鬧。

嗅覺敏銳的商賈滿載貨物北返，槽船也恢復(fù)了通行，客商來往如織。

京城碼頭各大院館滿座，簫照吹，腰照扭，舞照跳。

但幾家歡喜幾家愁，有人高興，就有人倒霉。

誰？

河間知府，梁世杰。

倒霉到什么程度？

皇帝諭旨，滿門抄斬！

誒，報應(yīng)來的就是這么快，這么猛。

事兒說起來，這梁世杰也是倒霉催的。

梁世杰奪情起復(fù)，復(fù)任河間知府。

河間府在燕地之南，距離京城百里，本來和這次狄虜打草谷壓根就搭不上關(guān)系。

可好死不死的，梁世杰并沒有直接去往河間復(fù)任，而是向北去了懷柔，拜訪自己的恩師，東林大佬徐巖卿，拜訪完返程途徑順義縣。

西邊因為高啟潛一場大敗急轉(zhuǎn)直下。

消息流傳又沒那么快，等消息傳到順義縣的時候，狄虜都把昌平都給圍了，眼看著順義縣就要不保。

更好死不死的是，順義縣知縣空缺，新官尚未就任。

全城鄉(xiāng)紳百姓群龍無首，這時候一看，誒，河間知府梁世杰正在縣中歇腳。

好吧，都是官，管他是誰，抓一個過來先主持大事再說。

梁世杰一聽狄虜都打到昌平了，哪敢在順義待呀，狄虜?shù)纳⒈家呀?jīng)在城外游蕩。

等城一圍，這小破縣城準(zhǔn)完。

于是梁世杰嘴上說著大家不要擔(dān)心，一切有本官在，暗地里卻派人探路，趁著夜色就溜了。

這件事也不知道是順義百姓氣不過舉報，還是魏忠賢探聽到了什么風(fēng)聲。

正得了籌糧大功得勢的魏忠賢指使閹黨喉舌直接聯(lián)名參了梁世杰一本。

好家伙，這可要了卿家性命。

魏忠良籌糧的時候，就沒少在皇帝面前念叨，說東林黨和江南豪強聯(lián)合抵制籌糧，致使籌糧事宜一拖再拖。

皇帝念及大戰(zhàn)在即一忍再忍，狄虜一退，皇帝不能忍了。

直接下旨，抄斬梁世杰滿門，三法司會審都免了。

圣旨一下，飛魚衛(wèi)出動，梁家上下三十幾口就全押到了西市口。

圍觀百姓群情激涌，齊聲高呼：“斬！斬！斬~”石頭、爛菜、狗屎就像是雨一樣砸向梁世杰。

梁世杰披頭散發(fā)，面如死灰，人頭即將落地的瞬間，他看見了跪在遠處老淚縱橫的來福。

斷頭刀落下，在物景輪轉(zhuǎn)的瞬間，他又想起了黃成仁——那只苦修的黃皮子。

臨終悟了，這一切，都是報應(yīng)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