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說起來并不復(fù)雜,但趙紅玉娓娓道來,卻花費了好些時間。
起初她還頗為抵觸,述皮不述骨,后來慢慢陷入情境,才如泣如訴的細(xì)細(xì)說開。
政治聯(lián)姻的悲劇之下,還夾著它與皇子的愛恨情仇。
要是擴(kuò)展開來,完全能拍半部傻白甜女主的古裝宮斗倫理劇。
只不過她并不具備主角光環(huán),在皇權(quán)和政治的陰影下,游走于黎宋之間趙紅玉滿盤皆輸,全族被屠。
一心想要復(fù)仇,卻在歲月的長河中不幸漂流了太遠(yuǎn)。
只剩一腔怨憤無處發(fā)泄,化為怨鬼。
“時隔三百年,你想要復(fù)仇,恐怕是連目標(biāo)都找不到了?!鼻睾油铝艘豢诠献託?,漫不經(jīng)心的說道。
皮影戲看多了,人間的悲喜感受的也多。
當(dāng)時代的大洪流滾滾而來,個人命運的沉浮,就是四個字:身不由己。
“三百年…”趙紅玉眸中閃過一絲迷惘,但她很快又森寒起來,道:“他們殺我滿族,我殺不了他們,就殺他們的后代,一報還一報?!?
“你做不到。”秦河搖頭,“按照時間推算,你的丈夫在你投身鬼道之后沒多久便過世了,后面發(fā)生了皇位爭奪戰(zhàn),嚴(yán)格來說,他已經(jīng)絕嗣?!?
“他…他沒登基?還絕嗣?”趙紅玉臉色巨震,喃喃道:“怎么會,他有子嗣的。”
“那是一個復(fù)雜而血腥的時代,無論是王公勛貴,還是天家將門,皆是人頭滾滾。另外再提醒你一句,這里是大黎朝京都燕京,而不是金陵。”
“還遷都了?”
“你想殺皇族后代,也沒什么意義,三百年十幾代人繁衍,大黎皇族血脈有數(shù)百萬人,王侯貴胄有,但絕大多數(shù)都是布衣百姓。你做不到,也不會被允許?!?
趙紅玉沉默,但周身鬼氣糾纏,顯然并未放下心中怨恨。
怨鬼怨鬼,能輕易放下心中怨氣,那就不叫怨鬼了。
“我家爺說的已經(jīng)很明白了,你錯過了復(fù)仇的時代,這個時代也沒有你的仇人?!边@時候,鏟著骨灰的王鐵柱忍不住說道。
“那我全家血仇就這么算了?”
趙紅玉有些爆發(fā)了,鬼氣開始張揚,怨憤道:“憑什么?”
秦河頓了一下,一時間竟不知該從何處勸起。
首先說趙紅玉確實很悲情,不僅全族被屠,她還間接成了幫兇。
父母兄弟姐妹族親數(shù)百口,如此沉重的仇恨枷鎖,就是圣人在世也不見得能放下。
何況她只是一個女子。
可“憑什么”三個字,有太多的無奈和主觀局限。
趙紅玉確實沒有放下仇恨的理由,王朝更替,皇族被殺的人頭滾滾是很正常的事情。
趙紅玉全族,憑什么例外?
宋朝御敵不力,靠天下百姓自帶干糧硬扛戎族鐵蹄近百年,他們又憑什么?
每個人都有“憑什么”的不滿,若是都以此為由泄恨,這世界還能活人嗎?
秦河遍覽皮影戲,縱觀無數(shù)亡者的人生路。
哪個亡者心中無怨無恨?
哪個亡者不是滿腔無奈和遺憾?
在無邊的黑暗中,亮起一束光,于是光圈之內(nèi)便是天堂,光與暗的交界即是人間。
世道滾滾,從來如此。
心中千言萬語在秦河嘴里匯聚成一句話:“憑你打不過我~”
本大仙又不是唐僧。
憑什么要費這么多口舌和你講道理?
憑你長的好看?
若不是你還沒來得及造下孽業(yè),早把你燒了。
“放下怨恨轉(zhuǎn)世投胎去吧,三百年前你投身鬼道時就已經(jīng)死了,亡者不涉人間之事,天道自有輪回,人各有天命,這個時代已經(jīng)與你無關(guān)?!鳖D了頓,秦河還是勸解了一句。
然而這注定是徒勞,怨鬼滿腔怨憤,早已變了心性,豈是幾句勸便能令它放下的。
“你說的輕巧!”
趙紅玉鬼氣徹底爆發(fā),凌厲的陰風(fēng)刮的整個焚尸房嗡嗡作響,“你乃黎朝官差,我與你無話可說,你若阻攔本公主,便與你魚死網(wǎng)破??!”
話音落下,它周身陰氣凝聚,身前鬼簪再次顯現(xiàn),就要動手。
但就在這時,惶惶天音從天而降,似神靈在低語,又似遠(yuǎn)天的悲歌。
恐怖的天道威壓瞬間降臨趙紅玉頭頂,重若山岳,無法匹敵。
與此同時,它周身鬼氣瘋狂溢出,化為青煙消散,消失的無影無蹤。
趙紅玉發(fā)出痛苦的嘯音,目中的猩紅緩緩淡化、消散,猶如刮骨療毒。
“超度?”
王鐵柱身側(cè),正在拉動風(fēng)箱的灰米丘目光熠熠。
秦河口中念念,分明是在超度女鬼。
度邪經(jīng):這是一部源于《度厄法經(jīng)》的殘經(jīng),可超度不祥。注:此經(jīng)易涉因果,無功德果位者慎用。
所謂超度,是用**力扭轉(zhuǎn)天道因果,以超脫苦海,抵達(dá)彼岸的意思,可不僅僅是送入地府那么簡單。
女鬼化鬼三百年,即使沒造下孽業(yè)也得在地獄走上一圈,而超度是免了她的罪孽,直接轉(zhuǎn)世。
秦河法力雄渾,功德深厚,不過十幾息的功夫,便將趙紅玉全身鬼氣和怨念驅(qū)散,她周身包裹在一團(tuán)白色的氤氳中,魂瞳也恢復(fù)了清明。
“自古恩怨情仇,誰又能完全舒展,心中執(zhí)念不過是困心之牢,你的親人早已輪回,你只有放下執(zhí)念,劃斷今生,才有來世。”秦河手捏法印,若是超度之后,趙紅玉依然不肯放下執(zhí)念,那就只有將她打散了。
趙紅玉眸子瞬間淚涌如泉,掙扎片刻,她緩緩跪地:“小女子謝官人超度之恩,愿遵官人之命轉(zhuǎn)世,大恩大德,來生再報?!?
話音落,她目中魂淚濺落,滴滴晶瑩。
魂淚,是她最后的執(zhí)念。
魂淚落下,便是劃斷一生。
“去吧?!?
秦河揮了揮手。
“是?!?
趙紅玉三拜九叩,身影快速虛化,而后消失的無影無蹤,轉(zhuǎn)世投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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