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風(fēng)帶著秋末冬初的涼意。

從畫舫出來后，宋今瑤帶著大女兒陸文茵坐馬車回府。

路上，陸文茵面容沉靜，未曾提起任何一句方凜。

宋今瑤瞧了眼陸文茵的神情，溫聲道；“茵兒可是不喜那方公子？”

“沒，方公子人還不錯。”

陸文茵搖頭。

她的確是覺得不錯。

雖最開始嘴笨了些，卻也心細(xì)體貼，也很是守禮，接觸起來并不讓人反感。

只是，不適合她。

剛剛在船頭，方公子問她對其印象如何，那時她不知如何作答，才能不傷了對方顏面。

似乎方公子也察覺到了她的抗拒。

反過來還溫聲寬慰她：“沒關(guān)系，有些事需要緣分，我心悅陸大小姐是我的事，陸大小姐不必有壓力和負(fù)擔(dān)，也無需勉強(qiáng)自己。隨心亦可......”

這時，馬車顛簸了下，陸文茵回過神來。

她咬了咬下唇，神色變得堅定起來：“母親，孩兒還不想成婚。方公子人很好，但女兒對他沒有男女之情的想法?！?/p>

隨心亦可。

是了。

她想追隨自己的心，在婚姻上不想勉強(qiáng)自己了。

母親亦能那般勇敢，斬斷和父親的姻緣，也能披荊斬棘一路走來......

她作為母親的女兒，也不該活得懦弱。

既然心中有了那人，即便走不到一起，也不該渾渾噩噩跟了別人蹉跎一生。

至于二妹的婚事，之前她擔(dān)心自己不嫁人會影響到，但她也會強(qiáng)大自己，做出補(bǔ)救。

絕不會讓二妹的婚事受到她的影響。

宋今瑤早猜到了大女兒會是這個反應(yīng)，聽得這一句，并沒有驚訝。

“好，茵兒啥時候遇到心悅的人，啥時候再嫁，這一次咱不委屈自己?！?/p>

又道：“若是一輩子沒遇到能讓你想嫁的人，孑然一身也沒什么，你哥哥弟弟們也會護(hù)著你周全。”

宋今瑤溫聲和大女兒說著話。

重活一世，她改變了很多想法。

婚姻不該是女人唯一必選的歸宿。

就像她和陸修遠(yuǎn)的婚姻，二十幾年的夫妻，結(jié)果到頭來，內(nèi)里充斥著的，除了欺騙就是傷害。

遠(yuǎn)不如她現(xiàn)在一人過活，來得自在又心里踏實。

“謝母親?！?/p>

說著，陸文茵靠過去，腦袋搭在宋今瑤的肩頭。

母女二人氣氛是少有的溫馨。

馬車前行，落日的余暉灑滿著整條玄武大道，車外小商小販?zhǔn)帐爸啼?，?zhǔn)備歸家。

熙熙攘攘的喧囂聲中。

陸文茵突然低低問了聲：“母親？你可有再嫁的打算？”

宋今瑤聞言，好笑地揉了揉大女兒的腦袋。

“你自己的事還沒著落，倒是先關(guān)心起母親的事來了。”

陸文茵腦袋在宋今瑤肩膀上蹭了下，繼續(xù)悠悠道。

“母親，咱們宸啟國，像您這般年紀(jì)再嫁的女子有很多，并不算什么稀奇事，若是母親余生想找個人做個伴，我和大哥們都是贊同的?！?/p>

“是父親對不起您，您沒必要為了我們幾個孩子，苦熬著自己，我們也是樂意見到多一個人，幫我們一同照顧母親的?！?/p>

宋今瑤沒想到大女兒會突然說出這般感性的話。

眼眶有些濕潤。

可她兩世為人，心境已經(jīng)不是這個年齡的心境了。

這一世，她想要的從來都不是男人。

換個角度來說，這一世，她是彌補(bǔ)遺憾來的。

回到府里。

府內(nèi)人臉上都洋溢著喜氣。

幾個孩子在她的清暉院小花廳，正在等她。

見到她進(jìn)了屋，陸川第一個先屁顛屁顛地跑了過來。

“母親，孩兒沒有辜負(fù)您的期望，孩兒今日通過了青云書院的考核?！?/p>

陸川一臉的求獎賞。

宋今瑤卻只掀了眼皮子睨了一眼過去，然后施施然然走到主位落了座。

“怎么？這就驕傲了？”

她一邊端起茶盞抿了口，一邊又道：“這都是玉窈的功勞，要是只依著你的性子，連青云書院的門檻你都夠不到?！?/p>

這話真可謂是明著打擊了。

陸川卻不往心里去，反正他這人臉皮厚，夸他媳婦，也是在夸他。

況且，母親難得跟他一口氣說這么多話，他還是很高興的。

他順著宋今瑤的話點(diǎn)頭：“是，母親說的對，一切全是玉窈的功勞，多虧母親當(dāng)時幫我定下這門親事，不然我這一坨牛糞，還不知道能不能插出秧來?！?/p>

“......”

宋今瑤無語，這渾蛋，倒還有點(diǎn)自知之明，就是這話屬實糙了點(diǎn)。

崔玉窈卻是被陸川的言辭嗆得直咳嗽。

這實在不是一個讀書人該說的話。

她頭一次聽自己把自己比喻成牛糞的，這比喻，太過清新脫俗！

“媳婦？媳婦？”

見崔玉窈咳嗽不止，陸川反應(yīng)極大，擰著眉過去給拍背。

“媳婦？怎么樣？好點(diǎn)沒？你別嚇我啊......”

那心疼焦急的模樣，比小蘿更甚。

其余人睜大眼睛看著這一幕。

心嘆：老四還真是轉(zhuǎn)性了。

一物降一物?。?/p>

見崔玉窈止住了咳嗽，宋今瑤對杜嬤嬤使了個眼色。

杜嬤嬤會意，轉(zhuǎn)身去了內(nèi)室。

片刻，捧著個紅木匣子出來。

“玉窈，老四能有這么大的轉(zhuǎn)變，全是你的功勞，這里面的東西是母親給你的，你收著，回去再看?！?/p>

“謝母親。”

崔玉窈落落大方起身謝過，陸川喜滋滋地替崔玉窈接過匣子，但他不敢自己收著，轉(zhuǎn)身塞到了小蘿手中。

隨手又把今日因著去青云書院，崔玉窈給他的零用銀子也一并上交了。

崔玉窈想著他頭次去青云書院，手中要揣些銀子以防不備之需，就給了他一些，他沒用，全剩了回來。

現(xiàn)在他西霞院內(nèi)的財政大權(quán)都是崔玉窈把持著，他每個月用多少銀子，需要去崔玉窈那里支取。

陸川也不覺這有什么不妥。

在京城，他并不像在太和縣的時候，有很多狐朋狗友需要交際，用銀子的地方也不多。

他也發(fā)現(xiàn)一個問題，沒了狐朋狗友后，他似乎對錢財也沒那么渴望了。

而且，為了今日的考核，崔玉窈老早就給他定制了兩身新衣，那衣料剪裁皆是上等，可是比他的份例銀子要多得多。

所以，他總結(jié)出一個道理來，銀子交給崔玉窈，他不虧。

宋今瑤把陸川不護(hù)財?shù)男幼骺丛谘劾铩?/p>

心中感嘆，誰又能想到不久前，這個白眼狼還曾經(jīng)為了爭奪那點(diǎn)家產(chǎn)，逼著她這個老母親分家，背刺她的呢？

一想到這兒，宋今瑤越發(fā)覺得，她宋府能娶到崔玉窈這個兒媳，是福氣。

重生以后她也反思過，摸出了一些老四的性子，這貨要不就是大巴掌呼上，打到他心服口服。

要不就是你得有真本事讓他佩服。

他才會老實。

思及至此，她決定要敲打一番。

茶蓋在杯沿敲了兩下，她掀了下眼皮子，淡聲道：“老四，別以為你考進(jìn)了青云書院就算完事了，往后的路還長著呢?！?/p>

“我不求你功成名就，但至少那么多書讀下來，總不能肚子里半點(diǎn)墨水沒有，進(jìn)了青云學(xué)院，課業(yè)上你要認(rèn)真對待。尤其重要的是，多明些事理，可明白？”

陸川態(tài)度極好：“母親，孩兒明白?！?/p>

宋今瑤又道：“你應(yīng)該曉得我最容忍不了什么，若是今后你但凡再有半點(diǎn)讓我失望的地方，我不介意讓玉窈來個去父留子?！?/p>

“你也要好生對待玉窈，呵護(hù)她，尊重她。你該曉得，你現(xiàn)在還能是府里的四少爺，是托了玉窈的福。府內(nèi)有她，才有你的位置?！?/p>

“若是有天，她也對你失望了，要跟你和離，那么你就收拾鋪蓋，愛滾多遠(yuǎn)滾多遠(yuǎn)。這府里，絕不容你?！?/p>

陸川聽的心中擂鼓作響。

去父留子？

母親當(dāng)真是一如既往的夠狠！

他麻溜地跪下表態(tài)：“請母親放心，孩兒會事事以玉窈為先，絕不做傷害她之事。”

“孩兒不納妾，不要通房，不養(yǎng)外室，不藏私房銀子，不賭博，不......”

陸川一疊聲說了不少。

宋今瑤見敲打的差不多了，就讓他和崔玉窈回去了。

今日她不打算留幾個孩子在清暉院用晚膳。

白日在秦河湖吹了會風(fēng)，頭有些昏沉。

她想一會兒隨意吃口，便早早歇下。

陸文茵和陸文惠姐妹倆也相繼回了自己的院子。

今日小兒子陸琛沒在府中，說是下午的時候，被老三楚墨白接去了他城南養(yǎng)父的宅子。

宋今瑤樂得讓幾個孩子，跟這個新找回來的三兒子多親近親近。

眼見著天黑了，也沒派人去接。

大家都走了。

老大陸淵，和沈清墨，沒動地方。

“老大，你是不是有什么話要說？”

宋今瑤抬眸溫聲問道。

老大眉眼間是掩飾不住的喜悅，他抓著沈清墨的手，說：“母親，清墨有孕了?！?/p>

“真的？”

“嗯，孩兒已經(jīng)讓墨白把過脈了，剛一個月多點(diǎn)?！?/p>

難怪墨白下午來了府中，原來是老大喊來給清墨看診的啊。

宋今瑤大喜。

喊著白霜和杜嬤嬤：“快去，去庫房把那些適合孕婦吃的補(bǔ)品，全統(tǒng)統(tǒng)送去福瑞院?！?/p>

“在從庫房挑些綿軟吸汗的布料出來，明日喊來繡娘裁縫給清墨裁幾身衣服，孩子的小衣服小鞋也開始準(zhǔn)備上......”

杜嬤嬤也一臉的興奮。

府內(nèi)總算要迎來小主子了。

這日子，過得是越來越有盼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