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獻俘大典順利舉辦了,但半個主角胡宗憲的心情卻不怎么痛快。
自己一直渴望的本兵沒當上也就罷了,畢竟這個位置也不可能動不動換人,尤其現(xiàn)在正是防秋的時候。
所謂本兵是官場中一個術(shù)語,指的是在朝廷坐堂管部的實職兵部尚書,現(xiàn)在這個位置是楊博在坐著。
之所以有這種區(qū)分,是因為朝廷外派的總督也會加兵部官銜,但這種官銜是虛的,只是一種地位象征,并不意味有權(quán)管理兵部事務(wù)。
比如胡宗憲之前的官職就是兵部侍郎、浙直總督,其中兵部侍郎就是虛銜,表明享受兵部侍郎待遇,其他也有加兵部尚書的總督。
原本胡宗憲要競爭本兵,可惜沒爭過楊博。
那么退一步,從兵部侍郎升到非本兵的兵部尚書也好,先過一把干癮,然后等待機會。
一般本兵出現(xiàn)空缺時,朝廷會優(yōu)先從非本兵的兵部尚書中選拔使用。
可是在昨天的獻俘大典上,胡宗憲確實被升為二品,但加的官銜卻是右都御史,兵部侍郎保持不變。
從兵部侍郎、浙直總督,變成了右都御史、兵部侍郎、浙江總督。
這就讓功名進取之心強烈的胡宗憲感到很受傷,感覺自己又一次被皇帝猜疑了。
同樣是正二品虛銜,給右都御史,不給兵部尚書,這說明什么?
這說明皇帝暫時不想給你掌握兵部的機會,連候選人都不讓你當。
所以朝廷辦了獻俘大典后,胡宗憲反而更郁悶了,自己所得到的與期望有落差。
自己放棄了士林名聲,辛辛苦苦投靠嚴黨,搞成這樣不是白投靠了嗎?
此時胡宗憲的心態(tài)真像是一個怨婦,這次進京真是事事不順!
就連自己的重要幕僚徐文長,也莫名其妙的被人整瘋了!
好像還是那個叫白榆的小百戶干的,怎么感覺什么事都有他?
似乎哪兒都能聽到這個名字,而且聽到之后必定倒霉。
這人要么是自己的災(zāi)星,要么就是受人指使,專門出面跟自己作對的!
在自信的胡宗憲心里,后一種人為因素可能性應(yīng)該比較大,他才不信有什么災(zāi)星能克制自己的命格!
在胡思亂想中等到了下午,胡宗憲就準備換衣服,出門前往嚴府赴宴。
是正牌閣老的那個嚴府,不是小閣老的嚴府。
他和嚴首輔父子約好了,今晚一起喝一頓,當作是離京之前的餞行了。
這大概是胡宗憲心里唯一的一點安慰了,畢竟放眼滿朝文武,還有誰能讓八十來歲的嚴首輔和五十來歲的小閣老一起招待?
當然,登嚴府的門,少不了要攜帶重禮,胡宗憲又收拾了一箱金銀珠寶,以及自己親筆抄寫的一本《左傳》。
這時代文化人之間交往有這個習俗,通過進獻親自抄寫的四書五經(jīng)表示敬意。
等胡宗憲收拾妥當,正要出門時,忽見同鄉(xiāng)友人汪道昆緊急打發(fā)了長隨來傳話。
聽了對方來意后,胡宗憲連連冷笑。
你一個小小的百戶不去認認真真掃大街,卻天天上躥下跳的刷存在感,總想摻乎朝廷里的事情!
這會兒知道怕了?還轉(zhuǎn)彎抹角的托人來求情了?
放過肯定是不能放過的,不然念頭不通達,影響自己抗倭的心情。
但同鄉(xiāng)友人的面子多少也要賣一點,投靠嚴黨后,士大夫已經(jīng)不大愿意和自己交往了,同鄉(xiāng)友人要加以珍惜。
所以胡宗憲答應(yīng)了汪道昆后天碰面和談的請求,算是給個說話機會,至于其他就別想了。
黃昏時候,胡宗憲來到嚴府,老首輔嚴嵩也剛從西苑回來。
作為首輔,嚴嵩在西苑入直時間是最長的,不能隨意離開,每隔十天半月才能回一趟家。
后世的打工牛馬時常吐槽996,但嚴首輔卻是實打?qū)嵉?07。
這樣的生活,嚴首輔差不多已經(jīng)過了將近二十年,如此才能一直維持住為人刻薄的嘉靖皇帝的恩寵。
不得不說,嚴嵩這個奸臣也挺不容易的,五百年后的牛馬看了他的上班時長都要落淚。
如果不是為了安撫住胡宗憲,嚴首輔今天還未必回家。
雖然不知道嚴首輔到底貪了幾百萬,但嚴首輔的生活卻是很簡樸的,一輩子只有一個妻子,沒有其他妾侍。
要不然小閣老嚴世蕃不愛跟父親一起住,自己又另開了一個嚴府。
反正白榆穿越過來后理解不了,嚴嵩貪贓枉法、媚上欺下、陰狠毒辣,當奸臣當?shù)绞吩娂墑e,卻幾乎沒有個人享受,到底圖什么?
有的時候,白榆隱隱覺得,嚴嵩有點像是上輩子看過的某些諜戰(zhàn)網(wǎng)文里的臥底主角。
嚴首輔家的宴席比較簡單,畢竟嚴首輔都八十來歲了,吃不動什么硬菜了。
而且可能精力也不夠,嚴首輔在席間很少開口,主要是嚴世蕃陪著胡宗憲說話。
“你離京之前,還有什么事情要辦么?如需幫忙,盡管開口。”嚴世蕃問道。
胡宗憲答道:“已經(jīng)沒甚大事,就是還要找一個叫白榆的百戶,出一口惡氣。”
嚴世蕃忍俊不禁,笑了幾聲后說:“這人在京城還挺有名的,你怎么就跟他過不去了?”
胡宗憲恨恨的說:“不是我跟他過不去,而是他不識好歹,可能是受了別人指使,屢次針對我尋釁滋事。
我已經(jīng)忍無可忍,臨走前必定要給他一個教訓?!?/p>
嚴世蕃沉吟了片刻后,又道:“客觀的說,他未必是刻意針對你?!?/p>
胡宗憲沒聽明白,“這話怎么說?”
嚴世蕃解釋了一句說:“我覺得,更像是他做事風格不擇手段,然后誤傷到了你?!?/p>
胡宗憲反駁說:“不可能,哪有如此多巧合的事情?
我進城時,他就組織凱歌合唱搶風頭;然后又挑動爭議話題,讓帝君對我觀感下降。
更讓人憤慨的是,數(shù)日前一場文壇雅集上,他竟然勾結(jié)別人,把我的幕僚徐文長弄瘋了!
一次又一次的這樣了,還不是刻意針對我?
而且如果說沒有人指使,我是不信的,他這樣一個小人物安敢屢屢對我出手?”
說著說著,胡宗憲情緒有點激動,他甚至覺得嚴世蕃是不是太平日子過久了,已經(jīng)沉溺于安樂,喪失了敏感性和斗志。
嚴世蕃又說出了另一樁內(nèi)幕,“據(jù)我所知,最開始緹帥陸炳可能對這個叫白榆的百戶發(fā)出過指令,讓他想辦法構(gòu)陷你。
而白榆卻拒絕了緹帥的指令,甚至不惜和緹帥翻了臉,導致被發(fā)配到街道房。
所以理智的說,他創(chuàng)作凱歌之類的行為,主要目的是為了自救。
如果他真有刻意針對你的心思,那當初就不會拒絕緹帥的指令。”
胡宗憲感到,小閣老這是把自己當三歲小孩在哄?說的話怎么就這么離譜?
一個小小百戶還敢和緹帥翻臉?自己倒的這些霉,居然還只是捎帶著被波及的誤傷?
于是胡宗憲有點陰陽怪氣的回應(yīng)道:“小閣老這是為白榆開脫么?
我實在不明白,小閣老偏袒他干什么?還是說對我有看法?”
嚴世蕃是什么脾氣?他感覺自己厭蠢癥都要犯了,當即斥道:
“什么叫偏袒?我說的都是客觀事實,讓你對局面有個正確的認知,別跟那些蠢人一樣盲目而不自知!”
胡宗憲不服氣的繼續(xù)說著反話:“是是,活該我胡宗憲倒霉,原來都是別人的無心之過?!?/p>
嚴世蕃把筷子往桌上一摔,抬手指著胡宗憲喝問道:“你這是什么意思?嫌棄我們嚴家沒幫你?
這次你收獲不大如意,乃是形勢所致,我嚴家并不欠你什么!
事情過去就過去了,別跟怨婦似的,唧唧歪歪沒完沒了!”
可能是心情都不太好,兩人一句趕一句的居然當場吵了起來。
胡宗憲憋得臉色通紅,徹底翻臉他不敢,但心里確實又對嚴世蕃的態(tài)度不滿。
“夠了!”嚴首輔開了口,對嚴世蕃斥責道:“不會說話就就閉嘴!”
嚴世蕃就閉上了嘴,他雖然性格猖狂,但真不敢和老爹頂撞。
然后嚴首輔又對胡宗憲說:“梅林你想報復(fù)白榆,就動手報復(fù)去吧,能發(fā)泄一下也好。
無論他扮演了什么角色,是有意為之還是無心之過,那不重要,也沒必要爭論。
反正他讓你丟了顏面,你不給他一點厲害,又怎能讓別人敬畏?
報復(fù)不只是代表你自己,還代表我們嚴黨!”
胡宗憲就坡下驢,微微低頭說:“閣老這話說到在下心里去了。
在下想過了,報復(fù)他這種小武官,走彈劾的路子不值當,就算把他的百戶彈劾掉了,也不會可惜。
所以最好的報復(fù)辦法就是直接打他一頓,打得越狠越好!”
嚴嵩又提醒道:“第一,下手注意分寸,別當場打死了。第二,不要被當場抓住太明顯的把柄?!?/p>
胡宗憲答道:“在下明白!”
最后嚴首輔無精打采的說:“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不要有了不如意就內(nèi)訌爭吵。
夜色深了,我也累了,就這樣吧?!?/p>
等胡宗憲走了后,嚴首輔忽然對嚴世蕃問道:“你似乎很欣賞那個叫白榆的小武官?”
嚴世蕃否認說:“也算不上欣賞,就是覺得這人說話辦事都挺有意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