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務從大宗伯這里領了命令,便前往國子監(jiān)辦事。
敖祭酒聽到司務的來意后,頓時感覺有些不妙。
大宗伯隨機抽取幾十份試卷閱看,這很正常,這算是大宗伯對監(jiān)生水平進行檢閱。
但是特別要求把白榆的特殊試卷也拿過去,就有點意味深長了。
弄不好大宗伯拿了白榆試卷后,直接在卷首寫上“第一名”字樣再送回來,自己這個下級服從還是不服從?
“剛才白榆去了禮部,見到了大宗伯,相談甚歡?!彼緞罩鲃咏榻B情況說。
敖祭酒大怒道:“他竟敢違反監(jiān)規(guī),越級上訪!國子監(jiān)容不下他了!”
司務又道:“全因為情況特殊,他上午被叫走接受都察院和錦衣衛(wèi)南鎮(zhèn)撫司的雙重審查。
聽說錦衣衛(wèi)的長官要被判流放或者苦役,他被嚇壞了,只能跑到禮部求救。
他自稱說是貢元,有這個特殊身份,大宗伯才破例接見了他?!?/p>
李監(jiān)丞說:“現(xiàn)在閱卷都沒閱完,何來貢元之說?”
司務繼續(xù)對敖祭酒問道:“他說,你已經(jīng)親口答應了給他貢元,可有此事?”
敖祭酒:“......”
其他學官看著敖祭酒,齊齊無語。
你認為小年輕歷練少經(jīng)驗少,可以找借口拖延,玩一次口惠而實不至的把戲。
但是小年輕同時也忽悠了你,從你這騙了一句承諾,轉(zhuǎn)頭就拿著承諾去禮部探路了。
雖然這就像是拿著雞毛當令箭,還還真就跟大宗伯搭上了!
現(xiàn)在反而又請了大宗伯為你的承諾背書,眼睜睜的要弄假成真了。
張司業(yè)暗自嘆息,自己昨天也真是小看了白榆,能貫通五經(jīng)的人豈是凡夫俗子?
“學貫五經(jīng)的貢元”和“被迫害士子”這兩個光環(huán)一旦結(jié)合到一個人身上,自然就能敲開禮部的大門了。
送走禮部司務后,敖祭酒完全沒有心思呆在國子監(jiān)了。
事情辦成這樣,他怎么向小閣老交待?
小閣老給的任務是“倒數(shù)第一”和“開除”,現(xiàn)在卻眼瞅著要成為“貢元”了。
任務目標和實際結(jié)果相對比,簡直離了個大譜!
但辦砸歸辦砸,又不能瞞著不報。
于是敖祭酒離開了國子監(jiān),匆匆趕往燈市口嚴府,到達的時候,已經(jīng)是晚上了。
天氣太冷,小閣老嚴世蕃正在和七八個新添的侍女抱團取暖。
聽到敖祭酒突然到訪,嚴世蕃心里一沉,立刻猜出八成是事情辦砸了!
辦成了的話,一封書信報喜就足夠;只有辦砸了,才會迫不得已的拿出當面請罪的態(tài)度!
在外間見了面后,敖祭酒把這兩天的經(jīng)歷,以及聽到的消息全都說了一遍。
嚴世蕃氣得破口大罵:“蠢貨!蠢貨!昨天考試結(jié)束后,既然出現(xiàn)了意外,你為什么不第一時間來告訴我?”
敖祭酒為自己辯解說:“當時我以為,已經(jīng)用假承諾暫時控制了局面,然后可以慢慢另想辦法。
等事情徹底辦成后,再來向小閣老稟報,委實沒料到后面發(fā)生的事情,更沒想到形勢變化這么快。”
嚴世蕃忍不住再次怒斥:“你以為!你以為!你的以為一文不值!
你憑什么認為,白榆跟你一樣蠢,被你一個假承諾就能拖延住?
還是那句話,你昨天就該及時稟報!”
一通責罵后,嚴世蕃將敖祭酒罵走了,親信門客羅龍文上來勸解道:
“小閣老息怒,這次其實也不能完全怪罪敖祭酒,主要是白榆的動作實在太快了。
一環(huán)套一環(huán),短短兩天就迅速把形勢顛覆了。
別說敖祭酒了,我猜就算機警如陸炳,這時候大概也沒反應過來?!?/p>
嚴世蕃指示說:“現(xiàn)在我們先按兵不動,先看陸炳怎么做,畢竟陸炳比我們更積極?!?/p>
羅龍文道:“至少在這一局,白榆看來是扛住了,暫時自保沒問題?!?/p>
嚴世蕃想了想說,“只自保對白榆來說遠遠不夠,只要陸炳還在,他就會不停的有麻煩。
所以我料定,白榆在竭力自保之余,肯定還會另找一個靠山?!?/p>
羅龍文想起什么,稟報說:“聽說白榆與黃太監(jiān)的干女兒陸白衣之間很曖昧,我猜測他可能想靠上黃太監(jiān)?!?/p>
嚴世蕃有點無奈,“我們這邊沒有陸白衣這樣的人,替代不了他們之間的交情。
至于其他方面,我們能給的好處,黃太監(jiān)也都能給。
看來我要進西苑找黃太監(jiān)談談了,希望黃太監(jiān)能把白榆讓給我們,最少也要把凝土白路的造法共享給我們?!?/p>
嚴世蕃現(xiàn)在最想要的還是凝土白路技術,然后搞“嘉靖朝四十年獻禮工程”,用這個新花樣討好皇帝。
對嚴黨來說,最核心的問題永遠是“哄皇帝開心”,這是嚴黨的根基。
羅龍文經(jīng)常負責搜集外面消息,又想起來一件事情,對嚴世蕃稟報說:
“聽說陸炳派了一個叫袁真的千戶,占據(jù)了白榆原有位置,并且把凝土研制項目搶走了,連參與工匠的名單都在他手里?!?/p>
嚴世蕃冷笑說:“我對白榆有信心,你覺得白榆能這么容易就讓手里項目飛了嗎?
他肯定防了一手,等找到了新靠山就會重新啟動,而袁真成不了事!”
羅龍文嘆道:“實在太可惜了,既然白榆有了找新靠山的想法,為什么不來投奔我們嚴黨?”
嚴世蕃尖酸刻薄的自嘲說:“你難道不清楚,我們嚴黨在外面的名聲有多差?
還有點羞恥心、放不開臉面的年輕人,誰愿意主動靠攏我們嚴黨?。?/p>
再看看我們嚴黨現(xiàn)在的骨干,都是七老八十了,五十就能說是少壯。
老態(tài)龍鐘、暮氣沉沉、僵化死板,像我爹似的喝花酒都喝不動,一起搞美人也搞不動,怎么吸引年輕人?”
羅龍文:“......”
天已經(jīng)聊死,有事燒紙。
不知道別人敢不敢接話,反正他不敢。
如果換成另外一個人這么大放厥詞,他肯定要勸一句:“你遲早死在自己這張破嘴上?!?/p>
還有上次,喝多了把白榆叫過來,說什么嚴府就是“二朝廷”。
也幸虧白榆不是卑鄙小人,沒把這話往外亂傳。
被嚴世蕃和羅龍文判斷為“可能還沒反應過來”的陸炳,此時正在西苑,還有心情與黃錦扯犢子。
陸炳的目的就是勸黃錦老哥別收留白榆,同時看好陸白衣,讓白榆有多遠滾多遠。
慈眉善目的黃太監(jiān)笑瞇瞇的說:“最近想在西山重修一處廟宇,就是手頭不太方便。”
陸炳醒目的說:“這錢我出了,但名義還是黃公你的,功德也是你的!”
到了黃錦這個年齡和地位,幾乎已經(jīng)沒有可追求的了,最大愛好可能就是積攢功德。
黃錦老家在洛陽,那所著名的白馬寺就是黃錦捐錢重修的。
說起來黃錦黃太監(jiān)信佛,卻能與迷信方道、反感佛教的嘉靖皇帝和睦相處,聽起來也是挺神奇的。
等到再次天亮后,宮門打開,外面的最新消息一股腦傳進西苑,陸炳的臉色就垮了。
如果用五百年后一句游戲術語形容陸炳現(xiàn)在的心情,那就是“一通操作猛如虎,一看戰(zhàn)績零杠五”。
做了很多部署,結(jié)果收益竟然是負的,這種心情只有五百年后炒股的人才會懂啊。
按陸炳原本設想,應當是泰山壓頂、摧枯拉朽的碾碎局,結(jié)果一套拳法打出來,目標還是活蹦亂跳的!
隔著重重宮墻,陸炳仿佛都能感受到,外面似乎有很多人都在嘲笑他!
忍無可忍的陸炳氣沖沖的來到西安門外錦衣衛(wèi)官校班房,將“整治白榆專項行動”相關人員都叫了過來。
“國子監(jiān)那邊,徹底沒辦法了么?”陸炳對弟弟太仆寺少卿陸煒問道。
因為陸煒走的是科舉文官路線,所以和國子監(jiān)學官聯(lián)系都是陸煒出面。
陸煒無可奈何的說:“李監(jiān)丞說了,現(xiàn)在真是一點法子也沒有了,連敖祭酒都搞不定了?!?/p>
陸炳大為光火,罵道:“真是一群混賬,拿了我的錢,就這樣潦草收尾?”
陸煒幫著學官們解釋說:“真不是他們不盡心盡力,實在是白榆太妖異了。
其實從白榆展示出學貫五經(jīng)的奇跡開始,就已經(jīng)不可能開除他了,更不可能判為倒數(shù)第一。”
陸炳質(zhì)疑說:“不就是一個學貫五經(jīng)成就么?怎么都要護著他?連禮部都包庇他,莫不是刻意與我為敵?”
陸煒繼續(xù)解釋說:“也不算刻意針對,他們學生圈風氣和觀念就是這樣的。
學業(yè)好的生員自動受上上下下的庇護,而學業(yè)差的就沒人管?!?/p>
陸炳又對朱希孝狂噴:“我特意照顧你,讓你有一個親自報復白榆的機會!
結(jié)果你坐在主審位置上,連判都不敢判?”
朱希孝辯解說:“情況有變化,沒有合適的量刑標準了,要么過輕要么過重。
如果要從重判罰,可他現(xiàn)在成了今年的貢元,天下貢生里的第一名,太過分必定要引起禮部的反彈?!?/p>
啪!陸炳憤而拍案,連茶盅都被震得晃動作響。
“所以就沒有一個成功的好消息了?甚至相反,全都是白榆的好消息?
你們都沒有錯,都是情有可原,那到底是誰錯了?難道是我陸炳部署錯了?”
陸炳越說越生氣,本來第一步計劃的主要核心目的,就是先剝離白榆身上的武官和監(jiān)生兩種特權身份。
結(jié)果白榆放下包袱,輕裝上陣,反而弄出了新的特殊身份!
下屬們不敢開口,只有當?shù)艿艿年憻樃覄竦溃骸斑^去的事情就不要懊惱了,還是向前看,另想新辦法?!?/p>
陸炳順著陸煒的話,對眾人喝道:“那現(xiàn)在就想新辦法,就在這里一起想!想不出有可行性的新辦法,就不許走!”
剛才陸炳從西安門離開西苑的時候,嚴世蕃從另一邊的西內(nèi)門進入西苑。
嚴格來說,嚴世蕃不屬于入直西苑的大臣,進入西苑是違規(guī)行為。
但誰讓他是小閣老,根本沒人管他違規(guī)出入的問題。
嚴世蕃并沒有去探視親爹,而是直接拜訪黃錦黃太監(jiān)。
“不管陸炳給了黃公你多少,我出雙倍!”嚴世蕃很有氣魄的說,“他幫你重修一座,我就幫你重修兩座,你獲得的功德也是雙倍!
我沒有別的意圖,就是請黃公收留白榆,然后從白榆手里把凝土白路技術分享給我?!?/p>
黃錦:“......”
又是一個肯為了白榆掏錢的人,自己明明什么也沒做,怎么還整出了待價而沽的感覺?
兩個冤家對居然為了白榆爭先恐后的破費,只因為白榆疑似投靠自己。
就是一個讓自己遠離白榆,另一個讓自己收留白榆,難以進行抉擇。
不成想到了半隱退的晚年,還會遇到這種政治難題??!
(這是多少章了?但這個月還是沒補夠,下個月集中幾天再繼續(xù)大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