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羽真的很累了,她并沒有紫云劍可以借風(fēng)而行,她是一路扇著翅膀從北俱蘆洲飛到南瞻部洲來的,從最北到最南她僅僅比周東東晚到了一天,不眠不休的趕到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與一位天仙境大打出手,雖然看起來只是隨意一拳砸在了月亮上,但實際上是她憑借跨洲飛行的速度直接撞上了那輪月亮。
月亮布滿了裂紋,她呢?就只刮傷了手?
如果再追溯下去,唐真不在的這兩年,她每天不是在打架就是在找人打架的路上,一個深居簡出的姑娘,獨自跨越海洋翻過山嶺,與見到的每一個人爭斗,旁人看到這樣的她只覺得恐懼,認(rèn)為她好戰(zhàn)成癮,說她有辱斯文。
這里面的辛酸疲憊沒有人可以分享。
你會堅持兩年每天都做自已討厭的事情嗎?在看不到盡頭的情況下。
所以當(dāng)她接到紫云峰五師弟的傳書時,她并不是如今面對紅兒與唐真的這副討人嫌的模樣。
當(dāng)時的她露出了下山兩年來最美麗的笑容,就像是個找到家的小姑娘。
師兄是她出世看到的第一個人,是師兄將她帶上了紫云峰,對她來說師兄既是兄長、也是父親,是紫云峰頂?shù)哪强美蠘洌亲显品屙斈瞧粫⒌膶釉啤?/p>
所以桃花崖事變發(fā)生后,她沒有與任何人說話就下了山,她不在意什么欺師滅祖什么違背正道,她只在意有人砍了她的樹,毀了她的家。
可惜她并沒有找到那位人魔尊,不過她聽到了很多人說師兄的壞話,于是她便留在了山下。
后來聽說師兄也下了山,那她就更沒了回去的理由。
姜羽一直認(rèn)為只要找到了師兄,她就能回家了。
而當(dāng)她落地看到那個穿著破爛裙子與紅枝師姐眉眼相像的女孩時,她一時說不出話。
不形象的比喻就是走失的少女一路歸家,卻在跨入家門的那一刻,看到信任的父親娶了后媽。
失望、憤怒、不解、疑惑。
最終化為疲憊。
她努力的替師兄,也是替自已解釋著眼前的一切,但她依舊不理解。
就像是女兒永遠(yuǎn)不理解為什么父親要組建新的家庭。
她認(rèn)為這是背叛,不僅背叛了紅枝師姐,也是背叛了自已,背叛了這個家,她強(qiáng)忍著質(zhì)問的情緒,希望對方改正錯誤,希望這個‘后媽’拿著錢離開這個家。
然后遺憾的發(fā)現(xiàn),‘后媽’是個相信愛情的蠢貨,不是個貪圖父親家產(chǎn)的‘壞人’。
這種反派真的讓人很無力,姜羽全力的一套劍法,只砍出一句‘我沒錯’。
你沒錯?
姜羽不理解紅兒為什么那么自信,修真界的道理你不懂,紫云峰的道理你又不信。
就只想跟我講你的道理?
哦,我?guī)е煜伦顝?qiáng)大的血脈認(rèn)真刻苦修煉到金丹境,不是用來跟后媽講道理的!
尤其是講一些關(guān)于什么‘誰是第三者’,什么‘不知者無罪’這種永遠(yuǎn)說不清的道理的。
蕭不同和玉蟾宮身后站著白玉蟾時才配和我講些道理。
你憑什么?憑你和紅枝師姐有幾分像?憑與我那師兄有幾分情?
姜羽抬起手,她放棄說服‘后媽’自動退出了,她決定說服唐真,而這個過程中她希望‘后媽’不在場不幫腔。
她的聲音依舊清脆,但不再看向姚紅兒,似乎這樣就不會再被那眉眼干擾,“既然你自認(rèn)不是紫云峰的人,那么接下來我要與師兄說些紫云峰內(nèi)部的事,外人還請離開。”
然后也不等紅兒反應(yīng),狂風(fēng)驟起,卷著她便消失在了原地,道門法術(shù)御風(fēng)訣。
“姜羽!”唐真皺眉。
“只是讓她離遠(yuǎn)一些,我有些話想跟師兄單獨說?!苯鹄淅涞目聪蛱普?,沒了紅兒在場,這只鳳凰表露在臉上的情緒多了很多。
接下來該是‘父女’間的一對一時間了,沒有‘后媽’在場,女兒便不用再逞能,才會發(fā)揮出那些并不十分講理,但是十分有破壞力的招數(shù),比如一哭二鬧三上吊,又比如指著亡母的牌位質(zhì)問父親。
姜羽當(dāng)然不會一哭二鬧三上吊,她也不打算指著南紅枝的靈位怒斥唐真的無恥或者花心,因為這并不能改變什么。
她要做的是將‘后媽’趕出家門,所以再多憤怒的表達(dá)比不上一次有效的威脅。
姜羽對著唐真伸出了手,潔白的手掌上還殘留著不知什么時候因使勁攥拳而留下的指甲印。
她要向唐真要一件東西。
“如果師兄不介意的話,可以把紅枝師姐的大道殘留還給我嗎?”姜羽的聲音有些悲傷。
唐真愣住了,他沒想到姜羽敢管他要這個。
“師姐很大度,但即便她還活著,也不會想天天看到師兄和別的女人在她面前走的如此近?!苯鸬椭^,“師兄。你不能因為師姐現(xiàn)在無法說話,就逼她每日觀看你的愛情?!?/p>
“而且若是師父知道了,他真的會殺了你的?!?/p>
恍惚間,有了畫面。
流著淚的女兒抱著亡妻的牌位,站在續(xù)弦的父親面前,大聲的喊:“若是媽媽還活著!一定不會允許那個女人進(jìn)到家里來!你每天在媽媽靈位前就不會覺得羞恥嗎!我要帶著媽媽回姥爺家!才不會讓她跟你在這里受這種委屈!”
啊,絕殺!
這是個多么正當(dāng)?shù)囊蟆?/p>
正當(dāng)?shù)經(jīng)]有任何一個父親能無動于衷。
唐真苦澀的道:“我以為你只是來和我講道理的?!?/p>
“那是兩年前的我。剛下山時我曾經(jīng)嘗試跟每一個遇到的說你壞話的人講道理,我告訴他們你做出了怎樣的犧牲,你是為了什么才做這一切。”姜羽分享著自已的成長,“然而沒有任何作用,當(dāng)我離開時,他們便毫不顧忌的甚至更加惡毒的談起你與紅枝師姐?!?/p>
“那是我第一次意識到道理這種東西,只能說服自已。于是我走了回去,把他們打了一頓,但我想他們以后一定還是會說你和紅枝師姐的壞話,不過那都是他們養(yǎng)好傷之后的事情了?!?/p>
“這就是你這兩年的領(lǐng)悟?犯錯的人得到教訓(xùn)高過吸取教訓(xùn)?”唐真搖頭。
“我沒有師兄的悟性?!苯瘘c頭,“師兄這兩年一定領(lǐng)悟了很多,多到都快真的變成他們嘴里的那種混蛋了?!?/p>
唐真再次苦笑。
被從小自已帶大的師妹這么說,實在是一件悲哀的事情。
可是悲哀的事情已經(jīng)經(jīng)歷的太多了,唐真也比以前堅強(qiáng)了些。
他緩緩地從腰間拿出那根枯枝,聲音慢慢的道:“我答應(yīng)南紅枝親自送它去無盡海的?!?/p>
姜羽皺眉,她有些沒料到,師兄真的把紅枝師姐的大道拿了出來。
她本以為師兄會百般拒絕,痛苦難言,然后幡然醒悟,最起碼也會答應(yīng)做出一些改變才是,但師兄的態(tài)度似乎和她想的不同。
她一時有些無措,平舉著的手有了想收回來的沖動。
女兒會拿著母親的遺物威脅父親,正因為她清楚這遺物對于父親和她的這個家的重要性,如果父親真的把遺物讓她帶走,那是不是。。說明父親真的放棄了這個家?
再說從大師兄手里搶走紅枝師姐的遺物,這件事怎么想也輪不到她來做。
若是師兄師弟們知道了會怎么想?
紅枝師姐若是還在又會怎么想?
姜羽有些不敢細(xì)想。
“但我如今沒有修為,到不了無盡海,而且南洲上還有幾件事情要處理,我打算在南洲修到煉神境再啟程?!碧普娴穆曇粲行┱J(rèn)真,這是他第一次將日后的打算說出口,也是他兩年來做的第一個關(guān)于自已未來的人生規(guī)劃。
自從得到了吳慢慢的抹額,他便一直在想這些事情。
姜羽認(rèn)真聽著,她知道,師兄現(xiàn)在是在向她解釋或者說示弱,不然師兄是不會把計劃講給人聽的。
“可惜因為北陽城諸事,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圣人們發(fā)現(xiàn)了,再算上玉蟾宮和來的魔修,我在南瞻部洲的消息恐怕很快就會在特定的圈子里傳開,尋我的人應(yīng)該已經(jīng)啟程了。”唐真看向天邊,好像看到了無數(shù)道身影呼嘯而來,有人尋仇有人報恩。
“回山吧,在紫云峰修到煉神境再去無盡海不是一樣?”姜羽太清楚師兄的吸引力了,尤其是一個沒有修為的師兄的吸引力。
其他的尚且不說,哪方勢力掌握了師兄,就等于了掌握了一個頂級宗門的藏書閣,求法真君這個名號指的可不是唐真求法,而是天下人都想向他求法的真君啊!
唐真搖了搖頭,“紫云仙宮因為我已經(jīng)動蕩如此,道門魁首恐怕這兩年影響力大不如前了。我若不在,宮里說我是叛徒也好,說我被開革也罷,總歸能轉(zhuǎn)圜。不然就算攔住了尋仇的人,也攔不住天下悠悠之口??!”
姜羽沉默了,其實還有個問題師兄沒提,現(xiàn)在紫云仙宮里并非所有人都像她這么看待師兄,最典型的就是那位曾被師兄偷襲的執(zhí)法堂長老,怕是恨不得師兄自生自滅,莫要牽連紫云峰的風(fēng)評。
這并不是一股弱小的勢力。
“其實也不用過于擔(dān)心,天下沒人能算我的因果,這南瞻部洲又地處偏僻,想找到我何其困難?!碧普嫘χ参?。
“但紅枝的大道現(xiàn)在確實不適合在我身邊,這次你們能尋到我,師父肯定是感應(yīng)到了她的大道,既然師父能在西牛賀洲感應(yīng)到,那別的圣人如果進(jìn)入南瞻部洲便也可能感應(yīng)到。比如白玉蟾很可能就是如此推斷前來的?!碧普孑p輕撫摸著那根枯枝,“我現(xiàn)在護(hù)不住它,它也護(hù)不住我?!?/p>
“所以我需要你替我保管。”
姜羽皺著眉,她怎么覺得自已被師兄繞了進(jìn)去,不是她在逼宮嗎?為什么自已反而要落到替師兄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