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真坐下廂房,燈火搖晃,一沓白紙鋪在桌案之上,他手指輕敲著抹額,臉上少有的嚴肅與認真。
砰砰。
叩門聲響,紅兒推門而入,還是那件紅的似火的長裙,她輕輕關(guān)好房門。
房間里很安靜,兩人似乎好久沒有獨處了,自姜羽那套誅心劍之后,他們的相處方式像是在靠著默契運轉(zhuǎn),又因為過于默契而變得有些沉默,因為沒什么話好說。
即便有些對談多是些修行相關(guān)或者銀錢相關(guān),沒有什么感情話題,也不再頻繁分享那些有的沒的。
“我需要一下姜羽的釵子。”唐真看著她笑道。
紅兒點頭,但并未立刻伸手拔釵,而是走到唐真床前,拿起了一條被褥披在身上,將自已裹了個嚴實,只露出那張白白的小臉,看起來像是個清宮劇里打算侍寢的嬪妃。
她就這么裹著那被褥來到唐真身前,微微彎下腰側(cè)過頭,安靜的停住。
她在等唐真為她拔釵。
唐真伸出手握住那根紅釵,紅釵沒有任何抗拒,隨著他的心意便離開了紅兒的發(fā)間,長發(fā)散落而下,帶著淡淡的香氣。
被褥里的紅裙隨之消散,也不知貼身衣物剩了幾件。
紅兒直起身小步將自已挪到了唐真床邊,然后像只蠶蛹一樣坐在那里開始發(fā)起呆來。
“我就要開始修行了。”唐真聲音很低,這是他第二次與人講起自已的計劃,第一次還是在那墳圈林子中為了向姜羽示弱。
“嗯。”紅兒小臉在被褥里點頭。
“魔功。”
“嗯。”
“而且極其擾亂心智,我可能會瘋一段時間?!?/p>
“嗯?!?/p>
“你只會嗯嗎?”
“嗯。”
。。。
“噗嗤!”唐真率先笑了出來,隨后紅兒也跟著笑了起來,兩個人笑的很開心,笑了很久,直到笑的累了,才停下。
在那段算不得久遠但已經(jīng)模糊的像是虛假的日子里,這段對話曾發(fā)生過,不知是否有人還記得。
“《羅生門精解》是羅魔尊的遺書遺法。”唐真像是笑的有些累,又像是早就已經(jīng)很累了一樣,靠在椅背上,聲音懶散的說著,“我確實曾經(jīng)掌握過,但只來得及看了前兩章,后六章被人搶走了?!?/p>
被褥里的小臉微微偏頭,在紅兒心中這個家伙以前應(yīng)該超級厲害才是,什么人能在他手里搶東西?
“所以我并不清楚《羅生門精解》的完全功效,只以前兩章和開篇來看應(yīng)該是一套模糊事實與想象的功法,并沒有顯著的擾亂人心人性的地方。”唐真笑了笑,“不過據(jù)我所知,羅魔尊生前似乎很愛玩弄人心,最后他自已把自已玩瘋了,然后自吞而死?!?/p>
“什么叫自吞?”紅兒有些好奇,又有些擔心,于是緊了緊被褥。
“就是自已把自已吃了,他那時候已經(jīng)不太像人形了,可能類似于銜尾蛇那種?”唐真也不太清楚,畢竟是很久遠的事了,都是在別人那只言片語講出來的。
“你也會這樣嗎?”紅兒認真的打量起唐真,開始思考如果唐真變得像條蛇,自已該怎么照顧他呢?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冬眠。
“我不會,他是成了尊者后才那樣的,我這只有兩章,修到煉神境頂大天了?!碧普鏀[手,示意紅兒別胡思亂想。
“我當時留給老拐子的那本,只是用桃木枝寫了個名字,接下來我每天需要一點點用師妹的朱釵寫下前兩章,字數(shù)不多,但我會寫的有些慢,寫成之日,便是我入竹林修魔之時?!?/p>
紅兒點了點頭,不知他說這些干什么。
“我需要你幫我?!碧普嬗檬州p彈手里的朱釵,幾點火星飛出隨后消散,“此物有靈,除了你我旁人拿不起更用不了,我需要你戴著它在竹林里,若我魔心難抑,無法自控,你能用它鎮(zhèn)壓我?!?/p>
紅兒眉毛皺起。
“若我已無轉(zhuǎn)圜,身有魔像,欲殺你,它感應(yīng)到魔氣應(yīng)當會為了護你而焚盡我,如此也省的真讓羅魔尊之類的搞個借尸還魂?!碧普嬲Z帶輕笑,根據(jù)老人們描述羅魔尊此人似乎是個搞子,萬一假死千年就等著自已,也不是很奇怪。
他可不想長出兩個腦袋或者兩張臉。
“你讓我殺你?”紅兒歪了歪頭,那意思就在問你看我做得出來嗎?
“那已經(jīng)不是我了,那是個搶了我身體的家伙?!?/p>
紅兒點了點頭,認真的問道:“非修不可嗎?”
“嗯?!?/p>
“那好吧,我等你?!奔t兒不再說話。
唐真拿起朱釵落于紙上,釵尖劃過的地方留下淺淺的一道細細的火線,隨后化為黑色的焦痕,清晰卻不破爛。
提筆先寫的五個字——《羅生門精解》。
。。。
南瞻部州 梨園總庭
姜羽倚在樓閣上,手里拿著根枯枝隨意搖擺著。
突然她微微挑起了眉毛,隱隱感覺自已的大道在被人使用,應(yīng)是師兄在借她一絲大道之威遮掩天機。
看起來師兄又要闖大禍了,她輕輕嘆氣又帶上幾分笑容,闖禍總比枯坐強些,她這么想著。
忽然樓下響起了唱名聲,“萬大家來啦!~”
嘩啦啦下面涌出好些人,大家拿著花扔向來人的轎子,那是一個大紅色官轎,里面坐著的是南洲梨園總庭里最好的角兒,人稱‘萬大家’。
姜羽感興趣的傾了傾身子,她是個小戲迷,所謂梨園總庭各洲都有,戲腔戲路也是各不相同,這南洲梨園她還是第一次來,難免有些見獵心喜。
如今師兄已經(jīng)找到,似乎也不用再追著人打,難得閑暇,她便特地來此看看。
就在她好奇打量著萬大家的轎子時,在人聲鼎沸中,轎子旁隨行的一個白裙姑娘抬起頭,仔細的看向她,眼神浮動,像是在追著她手里隨意舞動的枯枝。
戲腔在梨園上空傳蕩,也不知哪家戲子唱的哪曲段落,只隱隱聽得其中一句。
“伊呀呀呀~這是誰家的舊人見舊人,怕是那白裙鬼不識得好富貴!怕是那好富貴??!也只一心除魔,忘了問一問她——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