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在足足等待了的七天之后,善通街的住戶們終于再次在早上聽到了永和樓饒兒班里的孩子們開嗓的聲音。許是好久沒唱了,這次的聲音有些虛,但那都不重要,只那劃破晨霧的咿咿呀呀聲,便已經(jīng)讓戲蟲們渾身舒暢,如夏日含冰,冬夜泡腳,舒爽到周身上下直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最歡喜的當(dāng)是永和樓的老板,他自接到了姚安饒說孩子們養(yǎng)好病了的消息后,就一直昂著頭在善通街上打轉(zhuǎn),逢人便要說起今天中午永和樓茶水免費,讓大家一定要前去坐坐。
明里暗里的等著對方詢問是不是永和樓的戲班要開戲了!
于是午時剛到,永和樓里便已經(jīng)人滿為患了,樓里的小廝提著茶壺頂著瓜果在人群中腳不著地的穿行,吆喝聲、笑聲、交談聲匯聚成一片汪洋,只有戲臺上空空蕩蕩,不時在后院傳來幾聲調(diào)試樂器的弦音鼓點,即便這樣都引的旁人伸脖去聽,推測今日可能的曲目。
而在相對高檔的二樓,一處邊角的茶桌上卻只坐了三個人,空出了不小的地方,有好幾撥顧客嘗試與他們拼桌,卻都被小二勸阻引走,想來是永和樓那老板的親戚子侄?
這么猜到也不算過分,畢竟那三個人看起來都很年輕。
除了年齡,三人與其他桌的顧客并無不同,也是笑著談天說地,只是聲音有些小聽不太清。
當(dāng)然,聽清了也不大可能聽的懂。
因為他們并沒有討論曲目或者皇都最近的軼事。他們在說的即便在修行者中也屬于禁忌的話題。
“所謂逆修,并不僅僅是真元逆行,它的本質(zhì)是通過破壞過往努力修行功法所建成的身體,來達到抹除自已修為的目的,以破壞來騰出重建的空間,所以控制破壞的程度很重要?!?/p>
“欲想控制,需先了解。所以要清晰掌握自已的身體經(jīng)脈,還要總結(jié)出修行功法的領(lǐng)悟,然后再一步步拆解,一步步改正?!?/p>
尉天齊的坐姿自然,他正在認真而詳細的分享自已對于逆修的理解和經(jīng)驗,就像是在分享一道尋常菜譜,語氣不見任何異常,也沒有什么背著人的意思。
呂藏鋒抱著自已的斷劍,聽的皺眉,在修行者耳中,這些話就如同一個人在和你分享如何解剖自已,先打斷哪根骨頭,然后哪里的皮膚下面血管最少方便開刀,這實在不是什么適合大庭廣眾之下討論的問題。
但他沒有提出什么意見,因為兩個當(dāng)事人都表現(xiàn)的太過自然了。
姚安饒正坐在桌子的另一側(cè),姿勢端莊而優(yōu)美的持握著毛筆在紙上繪制著一幅人體的經(jīng)絡(luò),那浸滿墨汁的筆尖十分穩(wěn)定的畫出一條條流暢的曲線,如劍痕又似流水。
“不過再如何精妙的控制,也不能掩蓋逆修的本質(zhì)是對人體的破壞,所以肉身的痛苦是不可避免的,往小了說是經(jīng)脈盡斷,往大了說體內(nèi)甚至可能出現(xiàn)血水逆流,到時候便是七竅流血、五臟移位。即便是成功的一次逆修,輕則昏迷十?dāng)?shù)日,重則可能造成部分身體機能的殘缺,姚姑娘還是要做好心理準備?。 ?/p>
說到這里尉天齊抬頭看向姚安饒,這些不是危言聳聽,而是客觀事實。
姚安饒便也停下了手中的毛筆,抬起頭對著尉天齊露出了笑容,臉上有信任有坦然,唯獨不見一絲恐懼與不安。
“相信有尉公子在,我當(dāng)能無恙。”
這話溫柔似水,動人心弦。
尉天齊的眼中閃過一抹異色,當(dāng)你明明知道眼前看到的是假象,可卻完全無法感受到異常,就會產(chǎn)生一種難言的情緒,就像是恐慌一樣,讓人坐立難安。
但那種情緒只出現(xiàn)了一瞬,隨即便自然消解。
“姚姑娘境界尚低,而且功法還不成熟,所以情況應(yīng)該會比其他逆修的修士好一些?!蔽咎忑R點了點頭,其實對于此次逆修,他有著很充足的準備和把握。
“據(jù)我推測人情血海的這套變種功法,該是步步前行,食喜樂而入道,食悔恨升筑基,吞貪妒品哀愁,達煉神至返虛,隨后蘊養(yǎng)愛欲,圖謀金丹,最終以大愛或大恨成就天仙,或者以人之百感融匯天仙,大道之路可圖有情、無情。”
尉天齊想的可真夠遠的,顯然是真的對于姚安饒這套功法很感興趣,連大道都忍不住幻想推演了一二。
姚安饒卻只是笑而不語。
“不過姚姑娘吞噬過雜,甚至沒有籠統(tǒng)的區(qū)分七情六欲,即便大分兩類如‘喜樂愛欲癡,悔貪妒恨怨’也好過如今這種一概而論,所以我們要做的第一步就是疏導(dǎo)已經(jīng)吞進姑娘體內(nèi)的情緒各類占比,將有用且精華的留下,將無用混雜的排出,如此逆修方算是對癥下藥。”
姚安饒乖巧的點頭。
“我說,這些有用且重要的交流,難道不該找個沒人的地方細細溝通嗎?為什么非要在這里坐著?”呂藏鋒終于忍不住開口了,這永和樓的大堂里坐滿了人,你們就這么肆無忌憚的討論著魔功、血海、逆修還有什么大道都出來了,是不是有些過于放肆了。
“是姚姑娘說我需要來看看這出戲的?!蔽咎忑R很誠實。
“學(xué)戲先看戲,愛聽?wèi)虺B爲(wèi)虻娜宋幢貢獞?,但會唱戲的人一定愛聽?wèi)虺B爲(wèi)?,尉公子半路出家,自然要先聽一聽,懂得什么是好戲,好在哪里,之后再考慮學(xué)戲?!币Π拆垳芈暯忉尩?。
“尉某受教了?!蔽咎忑R微微點頭。
呂藏鋒吸了一口氣,覺得自已好累,這都哪跟哪???
“戲還未開,尉公子不若繼續(xù)講講我該如何做?”姚安饒誠摯的看著尉天齊。
“我認為按部就班的來就好,第一步先排出一種情緒就可以了。”尉天齊很詳細講述自已的治療方案,“放棄的前提是找到,不若姑娘先嘗試挑選一種情緒,然后將它完全調(diào)動起來,以備在第一次逆修時與真元一并散掉。”
這顯然是早就想好的準備工作。
“有什么挑選的條件嗎?”姚安饒問。
“嗯。。。既然是第一種,我們就量力而行,最好簡單一些。所以不要挑選占比過于大的,比如來自賭場的貪太過精純,不易首選,如憤怒在性情中過于鮮明,也不好作為第一個排除?!蔽咎忑R想了想問道:“姑娘也可以參考自已的性情,覺得哪一種情緒自已很少有,那么在排除時阻力該是最小的?!?/p>
姚安饒聞言微微偏頭看向樓下,似乎在思索,然后忽然輕聲開口。
“愛欲。”
呂藏鋒抱著劍垂目不語,不知心神何處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