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君如何說?”大菩薩看著正在認真給老五洗澡的王善忽然開口問道。
按理說他是出家人,并不應(yīng)該對這些有的沒的有太多好奇心,而且如今位處懸空寺,他身邊的大事何其多?
但他偏偏忍不住第三次找到王善問出了這句話。
“還是什么都沒說。”王善手上動作不停,毛刷一次次用力的劃過老五的后背,舒服的老五發(fā)出怪叫與懸空寺經(jīng)年不散的木魚聲遙相呼應(yīng),倒是怪誕的很。
“嗯。”大菩薩點了點頭,緩步向外走去。
王善此時回頭看了看他的背影,有些煩惱的撓了撓頭,他是個聰明的孩子,大菩薩雖然三番五次的問自已,但他一直什么都沒說。
婆娑洲孤懸海外,十分的偏遠,所以其他九洲的消息進入婆娑洲的時候大多已經(jīng)倒過好幾手了。
當(dāng)初唐真和大菩薩在海上行走時也曾主動打聽過不少消息,但得到的也不過似是而非的內(nèi)容,二人基本只能靠猜測來推斷九洲走勢,如同盲人摸象。
但是如今已經(jīng)諸般不同了!
他們位于婆娑洲的最高處,天下頂尖的十四處之一的懸空寺,雖然懸空寺不是一個以消息見長的地方,但終歸是一洲頂點,九洲明面上的第一手消息它總還是拿得到的。
昨天,唐真讓王善去將這段時間九洲發(fā)生的事情一并取過來看看。
這可真不是什么輕松的活,懸空寺對唐真并不吝嗇,甚至過于的大方,王善分好幾趟搬了足足有他那么高的紙摞才算搞的七七八八。
而唐真便坐在房間里安靜的看了一整天。
這本不是什么值得特殊注意的事情,但王善卻察覺到特意路過附近的僧侶變得很多,甚至天空中不時還有幾道金色的流光很特意的從此處的廂房上空劃過了,加上那總來問情況的大菩薩。
王善放下毛刷,小心翼翼的摸向屋里,房間里很安靜,因為紙張?zhí)嗵珌y,所以唐真沒有坐在桌子旁,而是在窗旁的廊道上席地而坐,那些白色的散落的紙張就像是一大捧花瓣撒了滿地,微風(fēng)吹過,紙張翹起邊角,輕輕招手,而青年只是隨意的披著一件長袍,他的目光掃過一張張白紙,并不見什么變化。
“唉!”王善嘆氣,唐真是真的沒有說什么啊!甚至連表情都沒變過。
不過王善其實也有著自已的發(fā)現(xiàn),那就是那披在唐真身上的長袍上褶皺越來越多了,它本來板正的衣形,隨著唐真的翻看時長而逐漸的塌了下來。
不過王善沒有把這個發(fā)現(xiàn)告訴別人,連大菩薩都沒有,他是個聰明的孩子,有著自已的親疏觀念。
忽然,王善看到唐真隨手揚起了自已手中全部的紙張,然后在那滿屋飄落的白色里,疲憊的伸了個懶腰。
這是。。終于看完了?
王善有些猶豫,要不要上前去和唐真說大菩薩追問自已關(guān)于他的事情。
“你在看什么?”不過沒等他作出決定,青年已經(jīng)側(cè)過臉笑看向自已了,依然是那副隨意的無所謂的笑容。
但王善總覺得上面多了些什么,像是欣慰或者感慨?
他不知道,他太小了。
“過來!”唐真坐在地上招手,王善便邁步走了過去,唐真隨意的伸手把男孩拉進自已的懷里,然后用那個袍子裹了裹,這突然的親昵行為,讓王善有些不敢亂動。
唐真卻不以為意,他其實是一個經(jīng)常會對晚輩有親昵行為的人,他以前也會像是這樣抱著年齡尚幼的姜羽和周東東, 他總覺得小孩子就是用來欺負和保護的,二者并不矛盾。
當(dāng)然如今姜羽長大了,他也就沒再做過。
“你剛剛偷偷摸摸干什么呢?”耳邊是唐真帶著幾分笑意的聲音,身周則是那件余溫尚在的長袍。
王善做出了決定。
“老師,有好多人想來知道你的反應(yīng)。”少年像是做賊一般低聲道。
他說的緊張,有些擔(dān)心自已成為不討喜的告密者,可這件事很反常,哪怕被討厭,也該說給老師知道才是。
但耳邊并沒有響起什么問話,只有一段爽朗的笑聲。
“哈哈哈哈?。]有人才奇怪呢,迦葉尊者說不得現(xiàn)在都躲在云彩后面看著你我呢,人類就是這種會為了八卦而付出很多的生靈??!”唐真摸著王善的腦袋。
王善愣了愣,有些不解。
“我看那朵就很刻意!”唐真也不多余解釋,反而笑著伸手指了指天空中一朵被懸空寺的反光映照的很是漂亮的金云。
說實話,它實在過于標(biāo)致了,就好像所有人想到云第一反應(yīng)就應(yīng)該是它這種模樣。
“你看著??!”唐真小聲的對著王善低語,然后偷偷掐住了一道法訣。
王善忽感背后一陣風(fēng)起,那風(fēng)本是很微弱的,但隨著攀升逐漸變得廣闊,好似小溪匯入了江流,引得天空中的氣流開始凝聚。
王善有些緊張的看著那云,心想難道真有人能躲在一朵云彩后面看著自已和老師?這多少有些不寒而栗了。
風(fēng)入云海,那金云立時順風(fēng)而動,并不見有人為操縱的痕跡。
王善長舒了一口氣,覺得果然還是今天的老師太亢奮了些。
他回頭打算勸慰在自已面前猜錯了,丟了面子的老師幾句,卻見老師抿著嘴看著天空,眉頭一跳跳的,好似在忍耐。
“奶奶的!”他聽到唐真低聲罵道。
“老師怎么了?那云不是已經(jīng)動了嗎,都快跑遠了?!蓖跎茊问址旁诿记斑h眺,好看的金云早已被送到遠方。
“你是不是傻?你沒看見,就只有那一朵云動了嗎!”
唐真臉抽動了一下,終于忍不住指著天空掛念大罵道。
“那么大的風(fēng),整片云海就一朵云飛出那么遠?!要不要臉啊!整個云海就一朵真云?!你們是藏了多少人??!看八卦也給我有個限度!他媽的圍觀是吧???聽?wèi)蚰匕。?!?/p>
青年的叫罵聲代替了老五的叫聲,掩蓋住了懸空寺的佛音。
王善呆呆看著老師對這天空一頓輸出,然后更加震驚的看見今天天空中格外厚實的云海還真的開始散了。
原來真的是一大群人躲在云后面看著?。??
唐真也是一陣搖頭,他是理解大家對于他看到那些事情能做何反應(yīng)的好奇心的,但一兩個看了彼此傳一傳得了!你們也不能大白天的全聚過來了吧!
饒是唐真也會有些惱羞成怒??!
“一天天不好好念經(jīng)修佛,一大把年紀(jì)還看八卦!怪不得這么多年佛宗出走失?。。 碧普婵粗饾u消散的云層嘀嘀咕咕的抱怨道。
“老師,這是很重要的事情嗎?”王善還是忍不住了,他真的很好奇,到底是為什么,這些人都想知道老師的反應(yīng)。
“不重要,因為都是已經(jīng)發(fā)生過的事情了?!碧普鎿狭藫项^,然后整個人忽的大字型癱倒在了地板上。
他面色緩緩變得平靜,雙目直勾勾的看著天花板,“都已經(jīng)發(fā)生了啊。。?!?/p>
他如此說。
王善沒有繼續(xù)問下去,他安靜的看著老師,看這個幾乎無所不能的人此時躺在那里,像是一個被霜打了的茄子。
此時門外腳步聲響,有人走了進來,是大菩薩。
“真君,如何想?”大菩薩開口問。
“關(guān)于什么?”唐真依然看著天花板。
“南洲獨夫?!贝笃兴_也不拐彎抹角,“以圣人道息為仙胎,是仙胎法出現(xiàn)以來最風(fēng)光的時候了,以煉神境登臨一洲假圣,也是千百年沒出過的事情了,當(dāng)是一位女中豪杰。”
唐真緩緩側(cè)過臉,看著老邁的大菩薩。
大菩薩繼續(xù)道:“真君那套吞靈法確實了不得,竟然真的能支撐她走到如今,當(dāng)真是奇跡一般?!?/p>
唐真會轉(zhuǎn)過頭,伸出一只手握成了一個拳頭,然后往自已的嘴里塞去,他塞了幾次都失敗了,這一幕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傻子。
他放下拳頭,忽然問,“你說,那么大的玉珠是怎么吞進去的?”
他對于其他人佩服的東西并不佩服,什么把白玉蟾的道息當(dāng)仙胎,登臨假圣之類的,紅兒是能做出來的。
他反而想知道,那顆玉珠吞入口中,到底是個怎樣的痛苦。
“生死一線,來不及感到痛苦?!贝笃兴_很誠實的回答。
唐真伸出手在空中隨意抓握,好像是在感受什么,“你說,她體內(nèi)現(xiàn)在得是什么樣子?”
“不敢想,但仙胎應(yīng)當(dāng)下意識的在幫助她維護,所以即便千瘡百孔,只要仙胎不解除,應(yīng)該還能撐著?!贝笃兴_繼續(xù)保持著誠實的人設(shè)。
“有多疼?”唐真用只有自已能聽到的聲音問。
那顆玉珠是圣人道息,吞入體內(nèi)必然影響整個人的經(jīng)脈走勢,搞不好血液和身體也會被一點點影響,這是一個無比折磨人的過程。
“真君要回一趟南洲嗎?”大菩薩認真的問。
唐真恍惚了一下,笑著搖了搖頭,“不是時候,她聲勢正盛,我若去了便只是在幫倒忙?!?/p>
“真君,此物如若服下,獨夫的身體說不定有機會轉(zhuǎn)圜?!贝笃兴_看著唐真的表情,忽然從袖子里掏出了一枚金色的果實。
“呵。。你這一品佛珍是一定要送我嗎?”唐真沒想到大菩薩還沒放棄。
“不是送,是交換?!贝笃兴_捧著佛珍遞向唐真。
唐真緩緩坐起身來,看著大菩薩真摯的表情,又看了看佛珍,忽然笑了,“算了吧,這東西你就先自已留著,等我打算回南洲的時候,再來找你們要?!?/p>
大菩薩點了點頭,還欲說些什么,忽聽外面有人開口道:“幾位貴客,我宗的知了師兄即將回到懸空寺,尊者讓我問問各位是否有興趣觀瞧一二?!?/p>
“好?!碧普纥c頭,他站起身走向了外面,可半道忽然止步,然后看著大菩薩手里的佛珍開口問道:“這不是你給迦葉尊者的那顆吧!”
“貧僧帶了兩顆?!贝笃兴_笑道。
“它一直金光閃閃的,里面到底是個什么樣的果子?”唐真有些好奇的問。
“就是普通的果子。”大菩薩將那佛珍慎重揣回。
遠處佛音忽然變大,詠唱經(jīng)文之聲不絕于耳,唐真笑了笑,知了和尚想不到也是個講排場的。
他帶著王善快步來到了數(shù)百佛兵押送的車隊前,然后很自然的湊了上去,伸手去掀開車簾。
車廂內(nèi)空空蕩蕩。
。。。
“他去了哪里?”法源寺的住持和覺悔看著空空蕩蕩的牢房,都是一副皺眉思索的模樣。
“今早跑出去的,我們的人一直在追,雖然沒有追上,可也沒讓他離開皇都。”法源寺住持猛的拍了一下地牢的墻壁。
“何至于如此固執(zhí)!我等也是為了佛宗,難道會害他不成?!”他低聲怒喝。
本來雙方已經(jīng)達成了協(xié)議,知了和尚也基本認同了他們的說法,可偏偏還要搞出幺蛾子。
“把消息傳回去,讓尊者那邊定奪吧!我們已經(jīng)盡力了,接下來也不過是聽天由命而已?!庇X悔嘆了口氣。
。。。
知了和尚確實沒能跑出皇都,但他離皇宮卻越來越近了,他安靜的走在街道的陰影下,躲避著法源寺的追兵和受命于介王府的軍甲。
他也沒想通問題出在哪,但是他的本能告訴他,一定有什么東西是不對的!
所以此刻他沒有著急鬧出動靜,而是在皇都中找一個人,一個朋友。
那位天下棋藝最高者一定能幫自已找到問題所在!
他轉(zhuǎn)過巷子,忽然止步,有一個人似乎正在等著自已,那是個儒袍青年。
“知了大師吧!我是天命閣的伙計,來給您送邀請函的!還好您自已走出了法源寺,不然我們還真送不進去呢!”那人笑呵呵的上前,將一塊玉石放到了知了手中。
知了有些無奈,這算是什么?
難道不知道尊重一下我逃亡這件事嗎?
“??!您忙您的,我送完就走了!”那人似乎也看出知了的表情不對,趕忙道歉加鞠躬,然后一溜煙消失了。
知了和尚隨手將那東西揣入懷中,繼續(xù)往皇宮的方向靠去,那里不僅可能找到吳慢慢,還可能找到姜羽,那位曾經(jīng)說過會幫自已解釋的。
以他的判斷,‘解釋’這個詞在唐真這位師妹的視角里,應(yīng)該包括動手把對方打服,甚至包括把對方打死,畢竟死人就不需要解釋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