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聒噪而瘋狂的城主府,終于在此刻重新融入了夜色,隨著良木居士的死亡,圍繞在城主府四周不正常的大火終于緩緩下落。
府外兵士們抓住機會,或是顧念恩情,或是為自已博一個前程,十數(shù)人的隊伍披著浸水的棉被就玩命般地沖入了府中。
一路穿行過幾間燒成灰燼的房舍,入眼所見皆是濃煙滾滾,既不見城主府里的人也不見先前進來的那群修士,似乎嗆鼻的高溫中只有他們自已。
很快棉被已經(jīng)無法承受高溫,軍士們終于徹底放棄,可就在即將原路退回時,十幾人卻忽的被一陣清風迎面吹到了臉上,煙火退開,一道紅裙人影抱著一個人出現(xiàn)在他們的面前。
兵士們嚇了一跳,還以為是鬧鬼了,可細細看才見那鬼手中抱的竟然就是最近城里風頭正盛的遲歸樓樓主,此時這位被傳為‘望舒城第一奇女子’的女人面色慘白、不省人事,胸口還有一道明顯的劍傷。
紅衣女鬼開口說話,“廣場上還有十數(shù)傷員,速去。”
兵士有些無措,此時才有人認出這個女子似乎就是之前闖進城主府的修士之一,他們倒是記得這身紅裙,只是顏色比來時更加紅了一些,可人怎么感覺變了些樣貌。
明明之前看只是個弱女子而已,如今卻如此威嚴可怖,讓人心底發(fā)寒。
紅兒并不多說,念娘情況十分危急,她邁開步子化為清風直奔府外。
由于之前拂衣被紅兒送出,作為城主的千金自然得到了能找到的最好的郎中醫(yī)治。
老郎中是拿出了祖?zhèn)鞯乃幐?,忙活了好一會,總算是勉強穩(wěn)定住了拂衣的傷勢,這邊剛準備叫小徒弟來給自已擦汗,卻一扭身的功夫,發(fā)現(xiàn)拂衣旁邊多出來一個抱著人的紅裙女孩。
那女孩將懷中之人小心翼翼的放在了拂衣身旁,抬頭問他,“拂衣的傷勢如何了?”
“哎!你哪來的!有傷去外面等著!這可是城主千金。。?!崩侠芍羞€想說些什么,但忽然又閉上了嘴,因為他看到了那個女孩的眼睛,平靜的像是黑夜,可折射的那一點屋外零散的火光卻亮的像夜空中的月亮。
冷漠、威嚴同時。。孤單。
老人嘴唇動了動,最終只道:“千金的。。。傷勢穩(wěn)住了?!?/p>
他很從心的走到那個傷員身旁,才發(fā)現(xiàn)竟然是入骨的劍傷,救治的本能瞬間占領(lǐng)雙手,也顧不得什么孤單冷漠了,他一伸手就要推開那個奇怪的紅裙女孩準備救人,可這一下卻推了個空。
房間里哪還有女孩的身影,只有帶著血腥氣的微風。
。。。
夜月星輝陣中像是在舉行一場古老的儀式,缺乏技術(shù)含量的貧瘠伴奏只能發(fā)出單調(diào)而無聊的聲響。
叮叮鐺鐺的,讓人無法共情。
可實際上每一聲響都帶著震動天地的波浪,那是月亮碰撞發(fā)出的聲音,那是天仙境修士的功法發(fā)出的聲音,強烈的威壓像是過境的臺風,掀起玉磚,推倒宮殿,似乎要撫平一切。
白唯安抬頭看了看,雖然面對多人圍剿,白思白化已經(jīng)四面楚歌,隱隱有要崩潰的架勢,可距離真的隕落還有些距離,他忍不住微微搖頭,每每到這種時候,明月守勢重防弱攻的優(yōu)勢才被發(fā)揮的無比充分。
于是他又低下頭看向癡癡傻傻的魏成,“魏師侄,我知你在等什么?!?/p>
魏成抬起頭,眼神迷茫,他都不知自已在等什么。
白唯安繼續(xù)道:“等一聲響罷了?!?/p>
什么響?漫天明月碰撞聲里,又有什么響能穿過大陣,讓他們聽到呢?
也就在此刻,那一聲響來了,短暫而清脆,卻落進夜月星輝中的每個人耳中,與此同時整個夜月星輝大陣忽然開始晃動,天空中的滿天星辰竟化為飛輝落下,如流星、如落穹。
大陣被沖擊了。
“想不到那顆珠子只是落地就能有如此大威能,怕是大陣外已經(jīng)。。。唉,倒是可憐了望舒城里無辜之人啊?!卑孜ò矒u頭嘆氣。
魏成這才明白,白唯安所指的是紅兒擲下玉珠的那一聲響,如今玉珠落下,便說明,姚紅兒已經(jīng)走到了最后一步,再無其他手段,只能扔下玉珠以求同歸。
那么此時陣外怕是天地翻覆,那座小酒樓中的過往如今剩下的也就是陣內(nèi)的三人了。
這一聲響,便是他所謂復興玉蟾宮的絕唱了。
“再紅妝已死,蟾宮也早亡,南洲終歸要回到正確的路上啊!”白唯安有些唏噓,“莫再等了,再等也只能等來一朵云或者一位真君?!?/p>
他看著魏成徹底沒有反應的臉,忽然雙目圓瞪,大聲怒斥道:“魏成!你難道真的要所有的蟾宮未來都在這里陪葬嗎?你還要繼續(xù)錯下去嗎?!”
這一聲叫罵,終于叫醒了魏成,這個高大的男人低下頭,然后哭了出來,哭的撕心裂肺,讓人動容。
“是我的錯,我辜負了祖師和師兄!是我害死了她們!!”
我魏成,果然是事事未成!若早知如此,我當死在那月沉的一晚??!與師祖同去才對!
“是,就是你的錯,蕭不同根本不該讓你來把握蟾宮的未來。所以把它給我,給我!”白唯安伸手拽住了魏成的衣領(lǐng),將他半提了起來。
魏成抬起手,摸向自已的胸口,那里是蕭師兄留給自已海螺,可自已到底做了些什么?給他們吧,他們做的再差,也不會比自已更差了,蟾宮已經(jīng)亡了,他魏成早就是個無家的游子了,只是可惜了紅兒姑娘,還有遲歸樓的各位。
一念心如死,生意無所存。
也就在魏成的手觸碰到衣服中海螺殼的那一刻,黑夜忽然再次發(fā)出了聲響,這一次更加清脆,但并不短暫,而是蟾宮眾人很久沒聽過的海浪的聲音。
嘩——嘩——
是南海之邊的浪?是玉宮腳下的礁?
所有人都抬起頭,見到無垠的黑幕上無數(shù)細密的紋路正在展開,那海潮聲是來自天上,是天幕即將碎開的聲響。
當海浪來到最高點并狠狠落下時,天碎了。
于是真正的明月重現(xiàn)在每個人眼前,那月高潔依舊,那月鮮紅如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