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牢,空氣陰冷而潮濕,其中混雜著無數(shù)遍清洗也沒辦法消除的血腥氣。
昭衡帝身著玄色常服,立于刑房之外,他俊美的面容在昏暗跳動的火光下,一半明一半暗,令一旁的刑部尚書心神俱顫。
皇上突然來了大牢,他甚至都沒好好準備,刑部尚書如今看到大牢里墻角干涸的血跡、生銹的鐵欄......
刑部尚書生怕怠慢了皇上,連連地冒著冷汗,陪在皇上身邊隔著欄桿看著里面的刑罰。
易夫人被綁在刑架上,頭發(fā)散亂,衣衫襤褸,身上已帶了數(shù)道鞭痕。
她咬著牙,額頭冷汗涔涔,卻始終不發(fā)一言,甚至若不是因疼痛而劇烈喘息的胸膛起伏,幾乎要讓人誤會掛在那里的是一副驅(qū)殼。
“說!那秘藥究竟是何成分,有何解法?”
刑部派過來的,是辦事多年的刑官,手下處理過的囚犯沒有上萬也有幾千,身前擺著的是無數(shù)被擦洗得锃亮的刑具,與陰沉腐朽的大牢環(huán)境形成了鮮明對比。
易夫人抬起充血的眼睛,透過披散的發(fā)絲,看到了柵欄外的那道堪稱是如今天下最尊貴的身影。
她的心中閃過了一瞬扭曲的快意,即使是尊貴如皇上又如何?
不還是要祈求她,求她吐露出秘密!
一鞭子又抽到了她的身上,皮開肉也綻,可她卻好似感覺不到任何疼痛似的,尖銳地笑了起來,嘶啞的聲音響徹在監(jiān)牢里,與背景雜亂的、屬于其他犯人的吵鬧、叫罵聲音混雜在一起。
“皇上,哈哈,您想讓我說,我什么都不會說的,那個賤婢......那個賤婢很快就要死了!哈哈哈!”
刑官目光一凝,就要用些更加折磨人的手段。
易夫人這堪稱辱罵的態(tài)度,哪里是在氣皇上?分明是把他的腦袋摘下來放在地上當球踢!
刑官生怕被易夫人連累,瞪圓了眼睛就要上鉗子,不由分說地就往易夫人的嘴里按......
昭衡帝緩緩抬手,制止了刑官。
男人的目光比陰濕的監(jiān)牢還要冰冷,他親自開口,帶著難以形容卻讓人不自覺臣服的帝王威嚴。
“易林氏,朕只問一次,那秘藥,可有解?”
隔著一段距離,易夫人迎上柵欄外昭衡帝冷冰冰的目光,眼中是徹骨的恨意和一種同歸于盡的快意。
“哈哈哈……無解!皇上,您就死了這條心吧!那秘藥一旦種下,終身無解!”
“水仙那個賤婢,她活不成了!她注定要為春兒償命......哈哈哈……誕下皇嗣之日,便是她的死期!”
“您就等著看她油盡燈枯,在生產(chǎn)之時血崩而亡吧!這是報應(yīng)!報應(yīng)!”
易夫人瘋狂地大笑起來,笑著笑著,嘴角就滲出血來。
刑官一看,熟練地用木棍撬開了她的嘴,只見舌頭被咬破,流了一嘴的血。
想自盡?刑官的眸底閃過了抹輕蔑,常人若無必死的決心,哪里能自己咬斷自己的舌頭?
此時此刻,面對這個昔日的貴婦人,刑官只覺得自己擁有了無上權(quán)力。
在這一刻,他代表的不是自己,而是皇上!
易夫人自盡不成,可看昭衡帝默然憤怒的模樣,她卻癲狂地大笑起來。
刑部尚書用眼神示意刑官用刑,然后小心翼翼地開口,“皇上......”
昭衡帝薄唇緊抿,最后沉沉地看了一眼刑架上的易夫人,眸底殺意橫生。
他猛地轉(zhuǎn)身,不再看那令人作嘔的畫面,只留下一句冰冷徹骨的命令。
“給朕撬開她的嘴!無論用什么方法,朕只要結(jié)果!”
“是!”
昭衡帝大步離開天牢,在他身后,傳來尚書、刑官、獄卒等人齊刷刷的應(yīng)聲,以及易夫人愈加痛苦的嘶吼交織在一起。
空氣里,血腥氣越來越濃了。
——
禮和宮里。
水仙并未入睡,而是等待著昭衡帝的來臨。
裴濟川派人來稟,說是昭衡帝逼問出他的“真相”后,便連夜離宮。
水仙能猜到,昭衡帝多半是去連夜詢問有關(guān)她這體質(zhì)唯一的知情者了。
她更能猜到,易夫人那玉石俱焚的性子,多半不會讓昭衡帝得償所愿。
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中。
水仙的計劃,還差最后一個環(huán)節(jié)。
只要完成這個環(huán)節(jié)......即使她最終真的藥石無醫(yī)......
水仙在榻上翻了個身,輕撫著今夜伴她而睡的永寧蓋著的錦被外面。
黑夜里,永寧睡得很熟,小小的身子蜷縮著,拱在她的身邊,小手不自覺地攥著水仙的衣角。
她將永寧帶到這個世界來,以及腹中還未出生的兩個孩子,她就對他們有著絕對無可推卸的責任。
只要完成這個環(huán)節(jié),她身故后,孩子們將會獲得昭衡帝的偏心愛憐......
水仙撐了很久,就在水仙以為今夜昭衡帝不會來禮和宮的時候,她隱約聽到了外間傳來的守夜的宮女發(fā)出的請安聲。
她拿出早就準備好的瓷瓶,不緊不慢地將里面,裴濟川提前給她配好的藥液一口喝盡。
喝完以后,水仙用錦帕輕壓唇角,確認沒有任何的破綻,然后才鎮(zhèn)定地將瓷瓶藏到榻邊的暗格里。
做完這些,她才等來昭衡帝打簾而入。
昭衡帝起初以為水仙早就睡了,動作輕柔了些,進了內(nèi)室,對上了水仙清醒的眸子,才下意思喚了一聲。
“仙兒......”
水仙聞聲,朝著他示意了下永寧還在身旁入睡,并對他做了個“噓”的手勢。
身為帝王,從來沒有人敢讓他安靜。
可此時此刻,看著榻上的水仙,以及躺在里面安睡的女兒,昭衡帝卻自然而然地噤了聲,并不覺得有什么被冒犯的感覺。
水仙似是感覺到昭衡帝深夜來訪,應(yīng)是有什么事情想說,便清了下嗓子發(fā)出了點細微的聲音。
守在門外的銀珠進來,先是朝著昭衡帝請安后,然后就躬身將睡熟的永寧抱走了。
水仙等永寧被抱走,才從榻上微微撐起身。
身懷雙胎的她動作難免有些遲緩,昭衡帝見狀連忙上前攙扶,水仙借著他的手借力坐起。
“皇上,怎么深夜過來了......咳咳?!?/p>
話音未落,她突然輕咳了起來。
這段時日水仙常??人圆粩啵t(yī)都看過也沒任何好的辦法,昭衡帝熟稔地輕拍著她的背。
然而,這一次卻有些不一樣。
水仙連聲咳著,可咳嗽聲并未因此減緩,甚至有些越來越嚴重了。
她避開昭衡帝,用枕畔的錦帕捂著唇。
昭衡帝輕撫著她的脊背,后來都聽到她的咳嗽愈發(fā)空重,甚至能聽到嘶啞的肺音。
他不自覺地停了動作,掌心卻未離開她的身軀。
水仙的每次顫抖、咳嗽,他都能明顯地感受到。
終于,咳嗽漸漸止住了。
一場咳嗽好似費盡了水仙的力氣,她深吸了一口氣才拿開帕子。
昏暗的內(nèi)室里,她余光瞥見什么,下意識將帕子攥緊。
即使水仙已經(jīng)盡力掩飾了,可昭衡帝還是一眼察覺到她蒼白臉上的破綻。
“怎么了?”
昭衡帝皺眉,目光緊鎖著她。
水仙搖頭,“沒什么?!?/p>
她隨手要將錦帕往袖子里放,卻被昭衡帝搶了過來。
展開。
鮮紅的血跡落在上面,如白雪紅梅般凄美,頃刻便刺痛了昭衡帝的心。
早些時候,易夫人的嘶啞聲音宛如詛咒般回蕩在他的腦海里。
“......您就等著看她油盡燈枯,在生產(chǎn)之時血崩而亡吧......”
“皇上......”
水仙臉色愈發(fā)白了,顫抖著手就想拿過那染血的錦帕。
手指尖顫抖了幾下,還是無力地垂落了。
“仙兒......為什么,為什么不讓裴濟川早點告訴朕!為什么你要獨自承受這些!”
昭衡帝嗓音沙啞,他身上的衣袍還帶著些從刑部大牢帶出的血腥殘酷,那是龍涎香都無法壓住的。
他伸出手,將她整個人緊緊抱入懷中,手臂收得是那樣用力,仿佛要將她嵌入自己的身體之中。
水仙依偎在他堅實的懷抱里,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狂亂的心跳。
她氣若游絲,按照早已準備好的說辭,聲音輕得如同耳語,帶著認命般的哀涼。
“臣妾卑賤之軀,能為皇上延綿子嗣,已是萬幸。死……死何足惜……”
她抬起淚眼朦朧的眼,望向他,眼中是全然的懇求。
“只求皇上,看在臣妾盡心侍奉的份兒上……日后,定要護佑我們的孩兒平安長大……”
昭衡帝聽不得一個“死”字,尤其是從她口中說出。
他捏著她的下巴,霸道地以吻封緘,狠狠堵住了她后續(xù)所有不吉利的話。
這個吻帶著血腥氣,更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霸道,掠奪著她的呼吸。
不知過了多久,一吻方畢,兩人氣息皆是不穩(wěn)。
昭衡帝稍稍退開些許,雙手卻依舊捧著她的臉,堪稱珍重地拭去她眼角的淚痕。
“不許,再說這樣的話了!”
“朕,不容許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