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仙還未睜開眼睛,就嗅到了一股濃烈甚至堪稱刺鼻的濕木腐朽的味道。
緊接著,她感到的就是難以形容的劇烈頭痛。
“咳咳......”
水仙掙扎著睜開眼睛,鼻腔與口腔的交界處并不舒適,她不自覺地發(fā)出低咳聲。
入目是斑駁掉皮的土色墻壁,一道裂痕從墻角蜿蜒而上,在搖曳不定的燭火下愈發(fā)如同丑惡的蜈蚣。
她緩緩轉(zhuǎn)頭打量著身處的環(huán)境,床幔是破舊的,窗戶也用木條簡單地釘著,深夜的冷風(fēng)穿透縫隙往里灌著。
身下是硬得硌人的木板床,鋪著帶著潮霉味道的布褥。
這時,頭痛欲裂的水仙才想起昏迷前的事情。
她捂著額頭,痛苦地發(fā)出一聲呻吟。
易興堯!怎會是他!
前世與今生的噩夢仿佛在這一刻重合,在她因用過迷藥后本就不算清醒的腦海里,最終只剩下了易興堯那雙透著沉沉陰寒的,令人駭然的鳳眸。
水仙心中一沉,她的頭還是很痛,可身體已經(jīng)先一步做出了反應(yīng)。
她想撐著榻邊坐起,可這一動,卻猛地牽動了腹部,一陣并不算明顯,但卻令她心中一沉的墜痛自下而上地傳來。
水仙用盡全身力氣才止住了驚呼,她先是靠在背后的床柱上,然后輕撫著腹部,好似如此便可讓孩子舒服些。
“呼......”
頭雖然還痛著,但水仙企圖冷靜下來,她迅速環(huán)顧四周,想要尋找一線生機。
是的,生機。
易興堯那個瘋子,還不知道要做出多么瘋狂的事情!
這是一間極其簡陋的屋子,除了一桌一椅,墻角堆著些干枯的樹枝,再無他物。
雖然破舊,但能看出是用心打掃過的,除了陳年的霉斑以及些無法修補的裂縫,整間屋子起碼是干凈的。
門外的地方,隱約傳來數(shù)道沉悶的腳步聲,若是仔細去聽,還能隱約聽到些金屬甲胄的摩擦聲。
顯然,守在她門外的,并不是普通的匪類,而是精銳!
水仙正試圖判斷外界情況的時候,破舊的木門發(fā)出了“吱呀”一聲,被人從外面推開。
逆著門外昏暗的光線,一個高瘦挺拔的身影邁步而入。
逆光看不清細節(jié),只能看到一道黑隆隆的暗影。
當(dāng)他的面容逐漸從陰影中清晰時,水仙即使已經(jīng)做好了準(zhǔn)備,但她的心中還是忍不住泛起了一陣深入骨髓的恐懼。
她的視線忍不住掃過他系在腰間的細鞭,上好的皮料在逆光的環(huán)境下隱隱泛著油光。
水仙的手腳忍不住冰涼起來,下意識往床幃內(nèi)縮去。
房間不大,易興堯幾步便跨到床前。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目光宛若實質(zhì),以一種令水仙難以忍受的緩慢,逐漸掃過她的周身。
水仙沒有裝睡,更是沒有躲開,前世的經(jīng)驗讓她深知,這種刻意逃避的行為只會迎來易興堯更深的報復(fù),甚至是......懲罰!
易興堯企圖對上她的視線,然而自他進入屋內(nèi),水仙只是默默地低著頭,她什么都沒說,甚至連他為何擄她過來都不問一句。
易興堯的心中莫名涌起了一股邪火,這邪火就如同他聽到水仙爬上龍床的時候一模一樣。
他忍受不了她的忽視,于是,易興堯伸出手,頗為強硬地捏住水仙的下頜,迫使她抬起頭與他對視。
“水仙,我的女人......別來無恙?”
類似的場景,在水仙的記憶里早已發(fā)生過一遍了。
當(dāng)初在易府里,易興堯不顧易夫人的阻攔,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強行將水仙弄到了他的院子里去。
易興堯雖然沒有明媒正娶的夫人,可他暖床丫頭、甚至是外室都沒斷過。
水仙其實并不想成為他房里人,然而易興堯是她的半個主子,他說一不二,她又有什么選擇的權(quán)利呢?
幸好,即將圓房的那晚,易興堯突得急召,要去西北。
水仙秉著能拖一天是一天的打算,故作柔順地送走了他。
之后易夫人便讓她作為易貴春的陪嫁進了宮,重生前的水仙心中還有些感激,覺得易夫人是幫她躲過易興堯。
如今想來,易夫人怎會將她這個奴婢看在眼里,分明是因她是用藥養(yǎng)起來的、專門為易貴春準(zhǔn)備的肚子。
若是被易興堯先得了去,便是浪費了易夫人長久的打算。
從回憶里清醒的水仙,猛地偏頭掙脫了易興堯微涼的手。
她看著易興堯,便不由想到上一世的噩夢,實在做不到對他笑臉相迎。
水仙的聲音微冷,“易將軍不是該遠遁天涯,茍且偷生嗎?”
“竟敢潛回京城,劫持宮妃,你是想被凌遲處死嗎!”
看著水仙面帶慍怒,易興堯低低地笑了起來。
他過于暢快的笑聲在空曠的屋子里回蕩,顯得竟有些滲人。
易興堯沒有回答水仙,反而重新伸手將水仙的臉扳了過來。
他用冰冷的手背摩挲著水仙的臉,黑沉的眸底滿是扭曲的著迷。
“為了你,折損了我二十名精心培養(yǎng)的死士……但,值得?!?/p>
他的目光最后定在水仙微微泛白的唇瓣上,感受到男人目光里的危險,水仙心中一驚,她想要后退躲開,然而男人已經(jīng)傾身覆過來。
可,下一刻,水仙孕育著兩個小生命的肚子如同障礙一般,擋住了他的靠近。
易興堯的臉色一沉,盯著水仙的肚子咬牙切齒道:
“這里……揣著別人的賤種,我怎能讓你安安穩(wěn)穩(wěn)地生下來?”
水仙聞言,心頭一緊,下意識抬手護住腹部。
她強壯鎮(zhèn)定道:“易將軍費盡心機劫我到此,就是為了說這些瘋話?”
“瘋話?”
易興堯嗤笑一聲,他驀然站起,“后宮都不能生,就你能生,你就從未想過是何等原因?”
水仙緊抿著唇,看他想說什么。
易興堯似乎很滿意她的反應(yīng),繼續(xù)用殘忍的語氣揭露真相:“南疆傳來的陰毒法子,專用來制造易孕體質(zhì)的藥人?!?/p>
“可惜啊……有這種體質(zhì)的女子,從未有人能活著生滿三個孩子!你如今誕下一個,可肚子里還有兩個?!?/p>
易興堯眸色深黑,宛若嗜人的泥潭。
“待你生產(chǎn)之日,便是你暴斃身亡之時!”
這番話,如同晴天霹靂!
連她上一世都不得知,難怪……難怪易貴春臨死前會那樣詛咒……
難怪她總覺得這次孕期格外辛苦……
這好孕體質(zhì)來的蹊蹺,可水仙沒想到,竟會有如此大的代價!
驚慌是沒用的。
水仙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看著面前深眸迫人的易興堯,她腦中飛速運轉(zhuǎn),察覺到了些與前世不同的關(guān)鍵。
上一世,易興堯從未提過好孕體質(zhì)的事情,他應(yīng)當(dāng)是不知道的。
如今他怎會突然知道,且知道的還這般詳細......
“你母親……易夫人,她也在這里?”
水仙仔細地看著易興堯的表情,果然看到他薄唇輕勾了下。
“沒錯?!?/p>
水仙心頭巨震,那個本應(yīng)隨易家女眷共同貶入奴籍的易夫人,究竟是如何逃出來的?
不過,自從易興堯強將她要進房里,后來易夫人又暗度陳倉地趁著易興堯不在將她送出宮里,水仙便知道了這對母子的關(guān)系之中是有裂痕的。
她們的裂痕,可能就是她的機會!
“難道說,你們母子費盡心機將我劫出來,就是為了隱瞞易夫人的過錯,將我斬草除根?!”
水仙故意問道。
易興堯像是被這句話刺痛,猛地一把掐住水仙的手腕,力道之大,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
他咬緊牙關(guān)道:“我是要救你!”
易興堯不顧水仙痛楚的神色,一手狠捏著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則從腰間摸出一個不大的白瓷瓶。
“這是我特意找人配好的墮胎藥!喝了它,只要沒了他們,你就不會死!”
“我會帶你走,離開這里,我們?nèi)ヒ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重新開始!”
易興堯的語氣越說越亢奮,他緊盯著水仙,好似已經(jīng)看到了兩人的未來。
水仙看著那小小的瓷瓶,只覺胃里一陣翻騰。
易興堯口口聲聲說在乎她,卻要用猛藥將她的孩子打下!
要知道,她如今月份已大,猛藥打胎更是九死一生。
易興堯最在乎的,恐怕不是她的生死,而是她懷的是別的男人的種!
水仙看著有備而來的他,只覺不能硬碰硬,否則易興堯更瘋,甚至可能做出強給她灌藥的舉動。
保命要緊,水仙如今身子虛空,她真的懷疑自己是否能挺過這瓶墮胎藥。
水仙迅速調(diào)整策略,臉上露出脆弱的神情,假意示弱。
“易將軍……你,你可知我如今懷著雙胎,身體虛弱至極?”
“強行服用墮胎藥,只怕孩子沒下來,我先血崩而亡了……你若真想救我,是不是該想想更穩(wěn)妥的法子?”
她一邊說,一邊仔細觀察著易興堯。
果然,聽到她如今體弱,很可能一尸三命的時候,易興堯眼底的瘋狂之色稍微褪去,眸子極深的地方更是閃過一抹遲疑。
水仙心中稍定,只要他還在意她的生死,就有周旋的余地。
就在水仙強忍著頭痛,企圖與易興堯周旋的時候,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一名守衛(wèi)甚至來不及敲門便推門稟報,“將軍,不好了!”
“京郊一帶搜捕的禁軍突然加大力度,探子回報,有一隊精銳正朝著我們這個方向而來,是否立刻轉(zhuǎn)移?”
聽聞禁軍來了,易興堯眼底露出殺機。
他迅速將手中的瓷瓶塞回懷中,顯然在這個關(guān)鍵又動蕩的時刻,不打算逼水仙服藥。
水仙聞聲,心中一動。
禁軍搜捕?
估計是昭衡帝發(fā)現(xiàn)她失蹤,開始大規(guī)模搜尋了......這是機會!
她若是再故作柔順說些話,或許可以暫時穩(wěn)住他,甚至找到機會……
然而,她剛微微啟唇,一個字還沒說出來的時候,易興堯卻像是看穿了她的意圖。
他竟又從懷中掏出了另一個更小的黑色瓷瓶,一手強硬地捏住水仙的下巴,迫使她嗅聞黑色的瓷瓶!
水仙只覺得,一股更加刺鼻的氣味瞬間涌入鼻腔,幾乎要嗆出她的眼淚。
“你……!”
水仙只來得及吐出一個字,便覺得天旋地轉(zhuǎn),意識再次被拖入無邊的黑暗。
在徹底失去知覺前,她模糊的視線里,易興堯俯下身,將她軟倒的身子接住。
“你已經(jīng)從我這里逃過一次了,我絕不會再給你第二次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