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泠月,”江尚書的聲音低沉緩慢冷漠,“你可知,誣陷朝廷命官,是何等重罪?”
他黑沉沉的眸子看著眼前的人,對江泠月他的印象不多,只記得是個少言寡語的性子,沒想到咬起人來這么狠。
江泠月上一世就領教過了江尚書的無恥,聽著他明晃晃的威脅,眼底深處閃過一抹嘲諷。
她纖細的指尖在紫檀木書案上輕輕一點,正落在那封攤開的密信上,指著其中一行墨字,“二十萬兩,永州水患的賑災銀,經(jīng)手七人,名單、數(shù)額、時間、地點,皆在此列?!?p>她頓了頓,目光迎上江尚書陡然變得銳利如鷹隼的視線,“大人,是要我……挨個數(shù)給刑部堂官聽么?”
“放肆!”江尚書猛地一拍桌案,震得筆架上的狼毫都跳了起來。
怒火夾雜著被戳穿要害的驚悸,瞬間沖垮了他精心維持的威嚴面具。他胸膛劇烈起伏,眼中翻涌的殺意幾乎要化為實質(zhì)噴薄而出,死死鎖住眼前這個膽大包天的族侄女。
他千算萬算,算準了江泠月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女翻不出浪,算準了大夫人足以將她拿捏得死死的,卻萬萬沒算到,這條看似溫順無害的小羊崽子,竟是一頭惡狼。
她從哪里得來的消息?誰在背后指點?無數(shù)個念頭在他腦中瘋狂盤旋,每一點懷疑都讓他不敢輕舉妄動。
坐到他這個位置,朝堂上政敵不知多少。
“逼我替嫁或者殺人滅口,”她輕輕開口,聲音如同淬了冰,“這信中所列的一切,連同幾份關鍵的原始憑據(jù)以及拓本,立時便會出現(xiàn)在御史臺、刑部,乃至御書房的天子案頭。”
江泠月的語氣帶著決絕的平靜,玉石俱焚的漠然。
越是這樣,越讓人心驚擔顫。
書房里死一般的寂靜,只有燭芯偶爾爆裂的噼啪聲,更添幾分森然。
江尚書試圖從她臉上找出一絲一毫的虛張聲勢的破綻,然而沒有。
那雙眼睛太沉靜,太平穩(wěn),那是看透生死、無所畏懼之后才有的沉寂。
到底是把人逼得太狠了,江尚書有些許后悔,該手段柔和一些,也不至于她要魚死網(wǎng)破。
憤怒、殺意、恐懼……種種情緒在他眼底瘋狂交織、沖撞,最終沉淀為一片深不見底的幽潭。
好!很好!
終日打雁,今日竟被燕啄了眼!
“你……想要什么?”
懸著的心稍稍落定,江泠月知道,這頭老狐貍選擇了妥協(xié),至少是暫時的妥協(xié)。她斂去眼底的鋒芒,聲音恢復了慣常的清冷,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斬釘截鐵。
“第一,放我出府。第二,大夫人‘給’我的兩萬兩銀票,歸我所有。第三……“她加重了語氣,“當初江大夫人熱心替我保管的我名下所有田莊、鋪面的契書歸還于我,從此,我與尚書府,橋歸橋,路歸路。第四,朝雨替我給尚書大人送了信,尚書府必然容不下她,送佛送到西,朝雨一家子的身契也請大人送給我吧?!?p>江尚書微微抬眸,目光落在江泠月的臉上,深沉犀利,腦子飛快轉(zhuǎn)動,權(quán)衡著每一個字的代價。
兩萬兩銀子,他并不放在眼中。一戶家生子,他也并不在意,背主的人,留下也不能用了。
一個孤女,離了尚書府的庇護,這日子可就不好過了。
只要他暗示一二,她的那些叔伯就能撲上來生吃了她!
他不怕一個江泠月,但是江泠月能知道賑災銀的事情,他她的背后必然有其他人,殺一個江泠月不算什么,但是抓到指使她的幕后主使才最重要。
想到這里江尚書臉上甚至露出一絲笑意,他看著江泠月似乎又變成了那個和藹可親的族叔。
“小孩子家家的就是容易沖動,若是你后悔了,可以隨時回來找我?!?p>江泠月自然看出江尚書眼中的隱晦的威脅,若是上一世涉世未深的她必然驚惶害怕,可她已經(jīng)不是上一世的那個心軟善良處處為他人著想的自己。
利用江尚書多疑的性子,這一步走對了。
江泠月腳步輕松的回了院子,收拾好僅有的幾件舊衣和那個裝著銀票契書的紫檀木匣,由朝雨背著一個小包袱,主仆二人剛踏出靜心苑那扇破敗的院門,就被一道氣勢洶洶的身影堵住了去路。
“站住!”江書瑤幾步?jīng)_到江泠月面前,手指幾乎要戳到江泠月臉上,“江泠月!你這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你給我說清楚!誰準你不嫁的?”
江泠月停下腳步,平靜地看著她,那眼神淡漠得如同在看一個毫不相干的陌生人,“這話問的好生奇怪,圣旨賜婚的是你,自然是你嫁。尚書大人可不敢違抗圣旨,難不成你想整個尚書府因你的任性陪葬?”
江書瑤聽著江泠月冠冕堂皇的話氣得渾身發(fā)抖,聲音都變了調(diào),“你算個什么東西!吃我江家的,用我江家的,我娘大發(fā)慈悲收留你這條喪家犬,現(xiàn)在讓你替我做點事,你竟敢反悔?
沒有江家,你早就被你那些豺狼叔伯生吞活剝了!現(xiàn)在翅膀硬了?敢跟我爹耍心眼了?說!你到底使了什么下作手段逼我爹答應的?”
她越說越激動,伸手就要去抓江泠月懷里的包袱:“是不是偷了府里的東西?還是捏造了什么把柄?拿出來!”
江泠月毫不留情的一把推開江書瑤,江書瑤一個趔趄差點摔在地上。
“瑤兒!”江大夫人厲聲喝止了女兒更過激的動作,抬眼盯著江泠月,陰沉的眸光泛著冷意,不知這死丫頭到底用了什么法子,能讓丈夫這么容易妥協(xié)?
想到此處,江大夫人心頭寒意更甚,看向江泠月的目光除了憤怒,更多了幾分深沉的忌憚和審視。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臉上甚至擠出了一絲極其勉強的、屬于當家主母的寬容笑意,只是那笑意未達眼底,反而顯得更加陰冷。
“泠月,”江大夫人開口,聲音刻意放緩,帶著一種施舍般的勸導,“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氣,覺得委屈了?,巸盒宰蛹?,說話沖,你別往心里去?!?p>江泠月看著虛偽至極的江大夫人,“江書瑤要嫁給五皇子幽禁一輩子,夫人有怨氣有委屈也別往心里去啊。”
陰陽怪氣誰不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