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廣發(fā)緩緩掛斷手機，抬起頭，看向那些焦急等待的村民。
那一刻，劉廣發(fā)的眼神變了。
從之前的猶豫、恐懼，變成了一種近乎野獸般的、被釋放的兇光。
“還問什么問！”劉廣發(fā)的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破罐破摔的決絕，“薛書記說了——‘聽不清’，讓我們自已做主！”
“自已做主？”張二狗一愣，煙頭差點燙到手。
“對！自已做主！”劉廣發(fā)猛地一揮手，像是要甩掉所有顧慮，“他根本聽不清咱們說什么！這意思還不明白嗎？！”
李老漢原本渾濁的眼睛猛地一亮，像是黑夜里突然劃過一道閃電。
他一把抓住劉廣發(fā)的胳膊：“你是說……不拆了？還能接著蓋？”
“當然不拆！”劉廣發(fā)冷笑，嘴角咧開，露出一口被煙熏黃的牙，那笑里全是諷刺和貪婪，“一個磚頭都不能動！不但不動——”
他環(huán)視一圈，壓低聲音，一字一頓，
“明天一早，能加高的加高，能加寬的加寬！趁著這‘聽不清’的功夫，能搶多少是多少！”
空氣仿佛凝固了一瞬。
隨即，像是有人點燃了引信。
張二狗第一個跳起來，眼里的猶豫和算計被赤裸裸的貪婪取代：
“對！干了！老子的房頂才拆了一半，明天一早就把剩下的鋼架焊上去！再加一層彩鋼板！”
“我家地基還能往外擴三米！”李老漢拍著大腿，激動得臉都紅了，“把院子圈大點，多算點面積！”
“我那預制板還在后院堆著呢！”王嬸子尖叫起來，“今晚就拉回來，明早天不亮就開工！”
農用車的引擎轟然響起，不再是回村的疲態(tài)，而是調轉車頭，直奔鎮(zhèn)上的建材市場。
他們滿眼放光，像野獸的瞳孔。
第二天凌晨，羅澤凱就得到了牧羊村再次加蓋的消息。
他心中一沉，十分失望。
“這群人...“他低聲喃喃，胸口發(fā)悶。
但此刻他已經被暫停了開發(fā)區(qū)的工作，只能把全部精力投入到芙蓉鎮(zhèn)的工作中。
今天是芙蓉鎮(zhèn)文化節(jié)開幕的日子。
清晨五點，天邊剛泛起魚肚白，羅澤凱已驅車抵達芙蓉鎮(zhèn)。
他沒有回辦公室，而是直接走向鎮(zhèn)中心的老戲臺。
工人們正連夜趕工，彩旗、燈籠、展板在晨風中輕輕搖曳。
舞臺后方，“芙蓉鎮(zhèn)首屆民俗文化節(jié)”的主視覺墻剛剛安裝完畢。
青磚黛瓦的背景上，一朵盛開的芙蓉花迎著朝陽，熠熠生輝。
“羅書記，你怎么這么早就來了？”文化站站長小陳抹了把汗，迎上來，“所有節(jié)目都已確認，非遺傳承人也都到了?！?/p>
羅澤凱點點頭，目光掃過現場，忽然問：“那個老石匠陳伯，來了嗎？他答應要現場演示‘石上繡花’的。”
“來了來了！”小陳咧嘴一笑，“四點半就到了，現在正在后臺磨刻刀呢?！?/p>
“他說，這是他這輩子頭一回在鎮(zhèn)上正式文化節(jié)上露臉，‘不能給祖宗丟臉，也不能讓手藝蒙塵’?！?/p>
羅澤凱嘴角微微一揚，心里踏實了些。
他知道，這個文化節(jié)，不只是為了拉投資、搞招商。
更是為了把那些快要被人忘掉的老根兒，重新挖出來，曬曬太陽。
芙蓉鎮(zhèn)有三百年的石雕史，有傳了七代的皮影戲班，有幾乎失傳的“月光餅”手作技藝——
這些，才是真正的“根”。
他正要走進后臺，手機響了。
是劉思淼打來的。
“羅書記，”劉思琪的聲音透過電話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促，“市文化局李婉清主任那邊……出了一點狀況。”
羅澤凱正要邁上戲臺臺階的腳步頓住了，眉頭微蹙：“說清楚，什么狀況？”
劉思琪急促的說：“她剛給我發(fā)了條信息，說昨晚回家后突然高燒，今早體溫三十九度二，已經去了醫(yī)院?！?/p>
“醫(yī)生建議她靜養(yǎng)三天，但她堅持讓副手來跟進工作，還特別強調——”
“‘沉浸式體驗區(qū)’的布展方案，必須今天敲定，否則會影響整體進度?！?/p>
羅澤凱沉默了一瞬，目光落在老石匠陳伯身上。
陳伯正低頭打磨刻刀，神情專注，仿佛整個世界只剩下手中那塊青石。
“發(fā)燒了還惦記著工作？”羅澤凱輕聲說，語氣里有責備，卻更多是動容。
自從上次在小旅店那一晚之后，他再也沒見過李婉清。
可她的一舉一動，他都記在心里。
“是啊，”劉思琪嘆道，“她副手剛才來了，能力也不錯，但對‘沉浸式體驗區(qū)’的細節(jié)理解不夠深?！?/p>
“好幾個點卡住了，村民那邊已經開始抱怨了。”
羅澤凱深吸一口氣，寒風帶著刺骨的涼意灌入肺腑。
“你馬上通知所有涉及‘沉浸式體驗區(qū)’的非遺傳承人、協調人員，十點整在老戲臺后臺集合。我親自來對接?！?/p>
““可是……你不是還要主持民兵訓練動員會？？”
“改期?！绷_澤凱語氣斬釘截鐵，像塊鐵板砸在地上，“文化節(jié)是全鎮(zhèn)的大事，一個環(huán)節(jié)斷了，整個鏈條都會崩。李婉清病了，她的責任我來扛?！?/p>
電話掛斷，他轉身走向路邊那輛沾滿泥點的工具車，拉開后備箱，翻出一床皺巴巴的軍大衣——
那是他常年備在車里的“過夜裝備”，睡過工地，蓋過風雨。
小陳見狀，趕緊跑過來：“羅書記，你這是……”
羅澤凱披上大衣，目光掃過忙碌的工地，“從今天起，所有人取消休假，全員在崗?！?/p>
“我要讓芙蓉鎮(zhèn)的文化節(jié)，辦成一場讓百姓記住、讓歷史留名的盛會?！?/p>
小陳愣了愣，隨即重重點頭：“明白！我馬上通知！”
上午九點五十分，老戲臺后臺。
十幾位非遺傳承人、村干部、志愿者已齊聚一堂。
有人拎著竹編工具，有人抱著陶土，皮影班的老藝人甚至把整套皮影箱都搬來了。
十點整，羅澤凱準時出現。
“各位，”他站在眾人面前，聲音不高，卻清晰有力，“今天把大家叫來，是商量一件大事——我們要讓游客親手‘觸摸’文化?！?/p>
他轉身指向墻上掛著的初步布展圖：“李主任設計的‘沉浸式體驗區(qū)’，核心是四個字：可看、可學、可做、可傳?！?/p>
“陳伯的‘石上繡花’，不能只讓他一個人雕?！?/p>
“我們要設一個‘親子石刻角’，讓游客在指導下，親手在小石片上刻一朵芙蓉花。”
“楊阿婆的‘月光餅’，不能只擺出來賣?！?/p>
“我們要開‘古法手作坊’，教游客揉面、壓模、烘烤，做完還能帶走?！?/p>
“皮影戲，不光演，還要教。設‘光影小課堂’，讓孩子們自已畫皮影、上色、操桿表演?！?/p>
每說一項，現場便響起一陣低低的驚嘆與議論。
“羅書記，這……這得多少人手??？”一位傳承人擔憂地問。
“人手我來協調?！绷_澤凱環(huán)視眾人，“每個項目，我給你們配兩名鎮(zhèn)干部做助手，三名志愿者做引導。”
“鎮(zhèn)政府出專項補貼，每位傳承人每天補助三百元，材料費實報實銷。”
眾人眼神一亮。
“更重要的是，”羅澤凱語氣一沉，“你們的手藝，不是‘展品’，是‘火種’?！?/p>
“今天教一個孩子，明天他就可能傳給他的孫子。這才是文化節(jié)的真正意義?！?/p>
老皮影藝人眼眶微紅，顫聲道：“我唱了一輩子皮影，從沒想過……還能這么活?！?/p>
羅澤凱看著他，笑了：“它本來就該活成這個樣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