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港老魚市,空氣里彌漫著一股經(jīng)年累月、深入骨髓的咸腥和腐敗氣味,像是無數(shù)魚蝦在此腐爛又風(fēng)干后留下的怨念。
廢棄的冷凍廠像一頭匍匐在黑暗里的鋼鐵巨獸。
銹跡斑斑。
窗戶破碎。
透出死寂的陰森。
謝曉鋒貓在一堵矮墻后,夜視儀里清晰地映出冷凍廠緊閉的側(cè)門輪廓。
耳機里傳來手下壓低的聲音:“鋒哥,確認,熱源反應(yīng)集中在最里面那個大庫房,里面至少三個人。其中一個體型特征和陳永年高度吻合。另外兩個,像是陳永年的保鏢,具體身份暫時無法確定。”
“收到,眼睛都給我放亮點,陳少康馬上就到,凡哥也會來?!?/p>
謝曉鋒的聲音冷得像冰。
擔(dān)心兄弟們沖進去抓人。
謝曉鋒又進一步下令:“我們只是協(xié)助抓捕,別越位!沒有上面的命令,誰都不許動!里面那老狐貍滑得很,別打草驚蛇!”
他剛說完,一陣急促的剎車聲在不遠處響起,緊接著是雜亂的腳步聲和壓抑的喘息。
謝曉鋒扭頭一瞧,果然是陳少康帶著幾個刑警,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沖了過來,臉上寫滿了立功心切的急躁。
“老謝,人呢?在里面?”
陳少康壓低聲音,但他語氣里的急切感卻很強烈。
他也不在乎謝曉鋒遞過來的夜視儀,眼睛死死地盯著黑洞洞的廠房入口,仿佛陳永年下一秒就會自已走出來投降。
“陳處,目標在最里面庫房,有三個人。”謝曉鋒耐著性子,快速重復(fù)已知信息:“林局馬上到,他的意思是……”
“別等了,以免夜長夢多。”
陳少康急切地打斷了謝曉鋒的話,手一揮:“跟我上!強攻!抓活的!注意,首要目標是陳永年,林局點名要的活口!”
“陳處!要不要等林局來了再行動?”
關(guān)于“敲打陳少康”的話,謝曉鋒不好意思講,只是想攔住他,尋思著等林東凡來做指揮,便可萬無一失。
不料陳少康自信爆棚地來了一句:“既然已經(jīng)確定人在里面,這事就不用驚動林局了,兄弟們上!”
說著便貓著腰朝側(cè)門摸去,他手下的刑警也跟了上去。
謝曉鋒氣得一拳砸在墻上。
對著耳機低吼:”媽的!一組跟我,策應(yīng)!二組三組,外圍收緊!別讓魚從別的窟窿眼跑了!通知林局,陳處強攻了!”
冷凍廠的庫房里。
寒氣仿佛凝固了十幾年,比外面更刺骨。
陳永年裹著一件臟兮兮的軍大衣,縮在一堆廢棄的漁網(wǎng)和泡沫箱后面,臉色慘白,眼窩深陷,哪還有半分海神基金會“大管家”的從容?
他手里緊緊攥著一個老式手機。
屏幕亮著。
顯示著一條剛收到的加密式暗語,只有短短的八個字:“塵埃落定,媽祖接引?!?/p>
發(fā)信人顯示是“大外甥”。
陳永年盯著那八個字,手抖得厲害,渾濁的老眼里全是絕望和難以置信,塵埃落定?媽祖接引?
吳常勝,他的親外甥!汪道臣的大秘!太狠了!
什么叫媽祖接引?
這是要滅口?!
“吳常勝!撲你阿母!冚家鏟!我可是你的親娘舅!老子幫你……”陳永年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嘶啞低吼,話沒罵完。
“砰!”
側(cè)門被暴力撞開。
“警察!不許動!”
陳少康一馬當先沖了進來,手電強光瞬間刺破黑暗,直射向陳永年藏身的位置。
他身后那幾名刑警也迅速散開,槍口指向角落。
“操!”
陳永年身邊的兩個保鏢反應(yīng)極快。
其中一個人猛地將陳永年往旁邊一堆巨大的、散發(fā)著濃烈惡臭的廢棄魚筐后面一推,另一個則抬手就扣動了扳機!
“砰!砰!”
槍聲在密閉的冷凍庫里炸響,震耳欲聾!子彈打在生銹的鋼梁和水泥地上,濺起火星和碎屑。
“隱蔽!”
陳少康大吼,自已也慌忙找掩體。
他沒想到對方反應(yīng)這么快,火力這么猛。他帶來的人經(jīng)驗明顯不足,一時間有些慌亂。盲目的還擊打得庫房里碎屑橫飛,卻很難命中目標。
混亂中,謝曉鋒帶著人也沖了進來。
一看這局面,氣得想罵娘,他帶來的人訓(xùn)練有素得多,迅速找到了有效的掩體,火力精準壓制。
“陳永年!你跑不了!投降!”陳少康還在喊,試圖心理攻勢。
魚筐后面,陳永年蜷縮著,聽著外面激烈的交火,看著手機屏幕上那冰冷的“媽祖接引”,徹底絕望了。
他知道自已完了,無論是落在警察手里,還是……
他哆嗦著,突然發(fā)狠般把手機往地上砸,用盡力氣狠狠地砸,試圖毀滅這部手機,毀滅里面的一切信息。
手機砸爛之后。
他又猛地從腰間抽出一把匕首,不是對著警察,而是對著自已脖子,眼中閃過瘋狂,試圖自我了結(jié)。
就在這時。
“噗!”
一聲極其輕微、幾乎被槍聲掩蓋的、類似氣釘槍的聲音響起。
陳永年舉著匕首的手猛地一僵,瞳孔瞬間放大。
他難以置信地低下頭,看向自已心臟位置。
軍大衣上,一個微不可察的小孔正在迅速被暗紅色的液體洇濕!沒有劇烈的疼痛,只有一種冰冷的麻木感迅速蔓延全身。
“嗬……嗬……”
他想說什么,喉嚨里只發(fā)出破風(fēng)箱般的嗬嗬聲。
力氣像被瞬間抽干。
匕首“當啷”一聲掉在地上。
他身體軟軟地向前撲倒,一頭栽進了面前那堆散發(fā)著濃烈腥臭、滿是腐爛魚蝦內(nèi)臟和冰碴的廢棄魚筐里。
“?;?!?;?!”
謝曉鋒敏銳地察覺到目標人物的異常,大吼著壓制已方火力。這時,陳永年那兩個保鏢也有一個倒在血泊中,另一個不見蹤影。
槍聲驟停。
庫房里只剩下硝煙味和濃得化不開的魚腥腐臭。
“陳永年!”
陳少康第一個沖了過去,一把掀開擋路的破漁網(wǎng)。
強光手電照過去。
只見陳永年半個身子栽在腥臭撲鼻的爛魚堆里,臉朝下,一動不動。心臟位置,那個小小的彈孔周圍,血跡正在迅速擴大,顏色暗得發(fā)黑。
謝曉鋒也沖了過來。
他只看了一眼陳永年那僵硬的姿勢和暗紅的血跡,臉色就變了。他不顧惡臭蹲下身子,迅速檢查了一下陳永年的頸動脈和瞳孔。
“死了?!?/p>
謝曉鋒的聲音冰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
他扭頭凝視著陳少康:“剛死,傷口……不是我們的子彈。口徑很小,像是特制的微聲彈或者毒針,見血封喉?!?/p>
“死了?!”
陳少康如遭雷擊,腦子嗡嗡的。
他猛地抬頭,像一頭暴怒的獅子,用手電光瘋狂掃射庫房黑暗的角落和頂棚的鋼梁:“誰?!誰開的槍!出來!”
他帶來的刑警也緊張地四處張望,槍口亂指。
“別找了!”
謝曉鋒站起身,聲音里帶著壓抑的怒火和一絲嘲弄:“人早跑了,或者根本就沒進來!專業(yè)的滅口,遠程遙控,打完就走,干凈利落。陳處,這就是你要的‘活口’?現(xiàn)在真成‘海鮮罐頭’了,還是臭的!”
“……!??!”
陳少康的臉色慘白如紙,看著爛魚堆里陳永年那扭曲僵硬的尸體,聞著那令人作嘔的腥臭。
再聽著謝曉鋒毫不留情的諷刺。
一股巨大的挫敗感和恐懼感,直涌心頭。
他強攻不是為了搶功,是為了證明自已不是個廢物!結(jié)果呢?人死了!還是被當著他的面滅了口!
林東凡點名要的活口,在他手里變成了死透的臭魚。
“嘔……”
強烈的心理沖擊加上那直沖天靈蓋的魚腥惡臭,陳少康再也忍不住,猛地彎下腰,劇烈地干嘔起來。
眼淚鼻涕一起往外冒,狼狽不堪。
就在這時……
一陣沉穩(wěn)急促的腳步聲從門口傳來。
林東凡高大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他掃了一眼混亂的現(xiàn)場、爛魚堆里的尸體、劇烈嘔吐的陳少康,以及謝曉鋒鐵青的臉色。
瞬間就明白發(fā)生了什么。
他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是眼神冷得像庫房里殘留的寒氣,一步一步走到陳少康面前。
陳少康還在干嘔,感覺有人靠近,勉強抬起頭,看到林東凡那張冰冷的臉,頓時嚇得一個激靈,想站直,腿卻發(fā)軟。
林東凡沒看他嘔吐的狼狽樣,目光越過他,落在陳永年那泡在爛魚堆里的尸體上,停留了兩秒。
然后他緩緩地開口,聲音不高,卻像冰錐一樣扎進陳少康的耳朵里,也扎進在場每一個人的心里:“陳少康,你真是個人才!”
“林局,我……”
陳少康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解釋,緊張且慚愧地低著頭。
“你什么?”
林東凡失望地盯著陳少康,發(fā)出了遺憾的聲音:“看來,副處這個位置,對你來說確實是天花板了?!?/p>
“……?。?!”
深陷于愧疚中的陳少康,依舊低著頭。
“收拾現(xiàn)場,把這‘海鮮罐頭’打包帶,還有你……”林東凡指了指還在反胃的陳少康:“寫份詳細的、深刻的、能把自已釘在恥辱柱上的報告,明天一早放我桌上。”
林東凡說完,再沒看任何人一眼,轉(zhuǎn)身大步走出了這充滿硝煙、惡臭和失敗氣息的冷凍庫。
夜風(fēng)卷著海腥味吹在他臉上,也吹不散他眉宇間凝聚的寒意。
陳永年死了,線索被斬斷,媽的!這下怎么把汪道臣身邊的那個反骨仔揪出來正法?
想想都頭疼!
海珊這座城市仿佛被一層濃得化不開的烏云籠罩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