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州市看守所。
提審室的門開了,兩名看守民警押著身穿橙色馬甲、手戴銀手鐲的魏守勤走了進來。
幾天不見,老魏的頭發(fā)斑白了好多,面容也憔悴了許多。
但他的腰桿還是挺得筆直,眼神里并沒有那種常見的麻木或惶恐,看到林東凡時反而有些興奮,似乎等這一刻已經(jīng)等了很久。
不愧是個懂得為人生把脈的巨貪神醫(yī)。
他鎮(zhèn)定自若地在林東凡面前坐了下來,咧嘴帶出一絲輕松的笑容:“來根華子唄,別只顧著自已抽?!?/p>
“這個請求,一點毛病都沒有?!?/p>
林東凡掏出香煙盒,甩出半截煙頭遞到魏守勤面前,等魏守勤把香煙叼上之后,再掏火機幫他點上。
魏守勤美美地吸了一口,人生便有種直達巔峰的酣暢感。
知足也快樂!
“林局,煙都給了,再給我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唄。我是真的悔罪,想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蔽菏厍谛?,對戴罪立功的機會充滿了向往。
這下好了,省了林東凡一大坨口水。
林東凡笑道:“是我把你抓進來了,你不恨我?”
“瞧你這話說得,好像換成別人坐你那個位置上,就會放我一馬似的?!蔽菏厍谖弦豢跓?,又道:“你只是在履職自已的反貪職責,我怪你干嘛。錢是我自已撈的,一個不小心就撈了二十幾億,確實撈得有點過份?!?/p>
“媽的,你這么一說,把我整不會了?!?/p>
林東凡著實沒有想到,老魏在看守所待上幾天,居然能養(yǎng)出一副這么豁達的心態(tài)。
這心態(tài),跟省人民醫(yī)院的落馬院長何志強一比,強得不是一星半點。
何志強現(xiàn)在還死咬著的牙根,拒不承認“非法移植器官一事”,鐵了心要對抗到底,屬于典型的心存僥幸。
林東凡彈彈指尖的煙灰,開門見山地跟魏守勤講:“我今天來,就是想給你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p>
剎那間,魏守勤臉上笑容洋溢,眸子里也煥發(fā)精光。
他興致勃勃地笑問:“是不是要我把那張祖?zhèn)髅胤缴辖唬@些日子我已經(jīng)想明白了,交,必須交!能讓全國兄弟都硬起來,那是我的榮幸?!?/p>
林東凡笑道:“不是這事?!?/p>
“不是這事?”魏守勤驀然有點迷糊:“在我們男人的世界里,還有事比硬不起來更重要?”
“如果你真想獻出你的社傳秘方,我愿意出錢收購,絕不讓你白交?!绷謻|凡又話鋒一轉(zhuǎn),直切主題:“今天先不談這事,我今天來,主要是想請你去把個脈?!?/p>
提到把脈,魏守勤的脊背又挺直了一些,醫(yī)德拉滿。
醫(yī)術(shù)是他的驕傲。
他仔細地將林東凡打量一番,作出了自信的判斷:“林局,我看你也不像是有病的樣子,是不是家里誰有毛?。俊?/p>
“不是我家里有人毛病?!绷謻|凡盯著他的眼睛:“是喬連舟,我想請你出馬,去給喬連舟把個脈。”
聽到喬連舟這個名字,魏守勤眉頭一皺。
“在落馬之前,我跟喬連舟在工作上沒什么交集,不熟。前天省公安廳的人來提審,跟我說喬連舟自殺,成了植物人。真醒不過來?”
魏守勤好奇地等著林東凡的答案。
林東凡坦言:“表面上是這樣,具體的真相,需要進一步核實?!?/p>
說著,林東凡從公文包里拿出了一系列的醫(yī)療檢查報告,直接將報告遞到魏守勤的手里。
林東凡又道:“這是他在省人民醫(yī)院最近的監(jiān)護數(shù)據(jù),重點是腦電波圖,你幫忙看看?!?/p>
魏守勤戴著手銬的手有些不便,但他還是仔細地翻看著那幾頁紙。
起初他的表情是職業(yè)性的專注,但看著看著,他的臉色漸漸變了。
他的手指在某一頁的波形圖上停頓下來,反復(fù)看了幾遍,甚至下意識地想去推鼻梁上并不存在的眼鏡。
過了一會兒。
他抬起頭,眼神里充滿了難以置信的疑惑:“如果這些數(shù)據(jù)是真的,有些事還真不好講……”
“什么叫真不好講?”林東凡目不轉(zhuǎn)。
魏守勤邊看檢查報告邊分析:
“報告顯示,腦干聽覺誘發(fā)電位和事件相關(guān)電位,特別是P300波,在針對特定刺激時的表現(xiàn)相對活躍。
這不像是植物人狀態(tài)。
這更像是皮層功能抑制下的淺昏迷,或者……媽的!聽覺聯(lián)合皮層和前額葉對特定信息有反應(yīng),姓喬的該不會是裝睡吧?”
越往下分析,魏守勤越疑惑,林東凡則越聽越興奮。
魏守勤抬頭看向林東凡:“林局長,你們是不是搞錯了?這真的是喬連舟的檢查報告?”
“錯不了,我也懷疑姓喬的是在裝病?!绷謻|凡淡定地吸了一口煙。
聞言,魏守勤驚得兩眼溜圓。
臟活脫口而出:“臥勒個草!姓喬的套路挺深啊,居然能想到假裝植物人逃避法律的制裁,之前我都沒想到這一招?!?/p>
“……!?。 ?/p>
林東凡也是無語問了個蒼天,你大爺?shù)模磻?yīng)這么真實,貪官腦子里想的第一件事,果然是逃避法律制裁。
林東凡吸口煙定定神。
意味深長地拋給魏守勤一個核彈級的盤問:“老魏,喬連舟的兒子喬旭,年前做了肺臟移植手術(shù)。供體來源,是當時在同一家醫(yī)院手術(shù)臺上意外死亡的少年朱思明。這件事,你知不知情?”
“肺移植?朱思明?”
魏守勤一臉茫然,顯然完全沒把這兩件事聯(lián)系起來。
他努力回想了一下。
顯然意識到了這件事情的嚴重性,立馬端正姿態(tài)跟林東凡強調(diào):“林局,這個屎盆子可不能亂扣。非法移植器官,那可是要掉腦子的死罪?!?/p>
“真沒替他打掩護?”林東凡疑道。
魏守勤激動地自辯:“這事我真不知情。我的官德雖然不怎么樣,但在醫(yī)德這一塊,你不能懷疑我。如果我知道省人民醫(yī)院的人,在私下里干這種喪盡天良的事,我絕不可能坐視不理。這事太他媽缺德了,謀財事小,害命事大?!?/p>
“是嗎?”
林東凡只是含笑看著他。
魏守勤反倒是越說越憤怒:“這他媽就是畜生才會干的事啊,打入十八層地獄都不過份!我平時撈點錢,那也是有原則有底線。譬如藥企向我行賄,前提是他們的藥得真管用,不能拿患者的生命開玩笑。否則,就算他們給再多的錢,我也不會給他們開綠燈。咱不能干那種即貪財又害命的齷齪事?!?/p>
“草,你這番慷慨陳詞,差點丟丟就把我感動得稀里嘩啦。”林東凡笑道。
魏守勤用力地吸了一口煙,表情甚是嚴肅:“在大是大非的問題上,我從不含糊。你可以罵我貪官,但你不能懷疑我的醫(yī)者父母心。我是從藥企的口袋里掏錢,不是從患者的口袋里掏錢,這就是我跟人渣的區(qū)別?!?/p>
“羊毛出在羊身上,你吃了藥企的好處,藥企得回本,最后還不是把損失施加在患者身上?”林東凡白眼鄙視。
魏勤守頓時語塞。
他郁悶地吸了兩口煙,尷尬地回辯了一句:“你要這么說的話,那我算半個人渣……對了,你找我啥事來著?”匆匆轉(zhuǎn)移話題。
林東凡道:“跟我走一趟,去給喬連舟把個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