銜蟬手里的銅瓢磕在桶沿嗡嗡作響。
她沒想到,大小姐什么都知道,只是一直什么都沒說。
“奴婢,奴婢……”銜蟬張了張嘴,想要解釋,但又不知道該怎么辯解。
最后只是頹然地垂下了頭。
她的身契還在王府,她本就是王府的人,給王爺通風(fēng)報信也是她的職責(zé)。
只是面對大小姐的質(zhì)問,她還是有些羞愧。
畢竟大小姐待她真的很好。
“奴婢知道了,明日我就回王府去?!便曄s抿唇,繼續(xù)替她沐發(fā)。
晏逐星沒有挽留。
雖然她也很喜歡銜蟬,也知道永安王對她沒有惡意。
但她不想留一個一直窺探著自己的人在身邊。
永安王只是暫時對她沒有惡意,難保之后不會改變主意。
他的眼線,還是還給他的好。
約莫在晏逐星回府的三刻鐘后,定遠(yuǎn)侯帶著重傷的晏明修回了府。
當(dāng)天夜里,侯府燈火通明,太醫(yī)走后,又來了七八個大夫,一直在晏明修的院子里進(jìn)進(jìn)出出。
晏逐星沒管他們,洗完熱水澡后就直接去睡覺了。
她太累了,沒空去逢場作戲。
翌日清晨,她給了銜蟬一張百兩銀票和一根銀簪。
“這些時日,辛苦你了。這支銀簪乃是我親手做的。日后若你有事需要我?guī)兔?,可以拿著簪子來侯府尋我?!?/p>
銜蟬收拾好包袱,看著這張銀票,心里有些發(fā)堵。
她沒有收下銀票,直接過了簪子:“奴婢伺候小姐,王爺已經(jīng)給過賞銀了。簪子奴婢收下了,多謝小姐,往后您自己多多保重身子?!?/p>
“銜蟬姐姐,你要走了嗎?”雙鯉依依不舍地看著她。
銜蟬姐姐人漂亮又溫柔,懂得還多,許多勛貴世家的禮儀都是她教她的。
她真舍不得銜蟬姐姐。
“嗯,王爺?shù)挠駢嬕呀?jīng)找到了,我該回去了?!便曄s摸了摸她的腦袋,沒有說實話。
“我走之后,你好好伺候小姐?!?/p>
“嗯,我會的。”雙鯉忍著眼淚點頭。
看著銜蟬離開的背影,雙鯉最終還是沒忍住,跑過去一把抱住了她。
“銜蟬姐姐,嗚嗚嗚,我舍不得你?!?/p>
晏逐星沒有說什么,讓她們小姐妹倆單獨敘話,隨后喚九梔推來輪椅。
“走吧,咱們?nèi)タ纯炊??!?/p>
“是?!本艞d推著她去了晏明修的院子。
溫如霜早就守在了床邊。
她和晏明修都躺著,母子二人看起來如出一轍的凄慘。
晏明修的左眼被厚厚的紗布包著,眼睛估計是保不住了。
“你來做什么?!是想看明修的笑話嗎?”溫如霜恨恨地看著她。
自打這丫頭告官后,定遠(yuǎn)侯府就禍?zhǔn)骂l出。
她真是恨死她了。
她涼涼道:“二哥這左眼是怎么了?瞎了嗎?”
“你才瞎了呢!”她一句話就挑起了溫如霜的怒火,氣得溫如霜抓起手邊的茶盞就砸了過來。
九梔瞬間想要出手接住,晏逐星察覺到她的意圖,直接出手按住了她的胳膊,而后用力往后仰避開了潑出來的茶水。
九梔會武功的事情,暫時還不能暴露。
“小姐?”九梔見她被潑到,牙齒都咬緊了。
晏逐星沖她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沖動。
那盞溫?zé)岬牟柚皇菨姷搅怂纳砩希]有濺到她的臉。
冬日衣裳穿得厚,她沒什么感覺。
“二哥還活著,就是喜事。母親何必做出一副死了兒子的模樣?!标讨鹦谴_認(rèn)了床上晏明修沒死,只是瞎了,轉(zhuǎn)身打算離開。
“你個混賬東西。我告訴你,就你這副冷心冷肺、六親不認(rèn)的德行,遲早要遭天打雷劈!你且等著,你必定要比明修凄慘百倍,不得好死!”溫如霜氣得胸口起伏,大口大口地喘氣。
“一大早的,吵吵嚷嚷什么!”定遠(yuǎn)侯的聲音從院子里傳來。
晏逐星趕忙沖他行禮:“見過父親?!?/p>
“你這衣裳怎么了?”定遠(yuǎn)侯一眼就看到了她被打濕的衣裳。
晏逐星抿唇,隨后委委屈屈地開口了:“母親因為二哥傷勢憂心,心情不好,潑了我一盞茶罷了。”
溫如霜沒想到她竟然當(dāng)著她的面就顛倒黑白告狀。
她干脆也破罐子破摔,怒吼道:“她又不是誠心來探望明修,她就是來看明修的笑話,我潑她茶怎么了。我還想扒了她的皮呢。”
“母親,您這話可真是太讓我傷心了。我昨夜歇得早,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今日一早得知二哥受傷,便匆匆趕來了,連早膳都未曾用過。我怎么就不是誠心來探望二哥的了?”
晏逐星哽咽著反駁,手里的帕子都擰成了一團,眼里滿是傷心和失望。
“你就是……”溫如霜還沒說完,就被定遠(yuǎn)侯打斷了。
“胡鬧!明修受傷,你遷怒星兒做什么?”
定遠(yuǎn)侯深吸一口氣,將怒火壓下。
他現(xiàn)在沒心情給兩人斷官司,他只想快點把兩人分開。
“星兒,你先回玉瀾院去?!?/p>
“是?!标讨鹦呛敛华q豫,讓九梔推著她回去。
戲演到這里就夠了。
溫如霜失望地看著定遠(yuǎn)侯。
侯爺已經(jīng)變了,從前他最是疼愛他們母子,如今他卻這樣輕飄飄地放過了頂撞她的晏逐星。
“明修可醒了?”定遠(yuǎn)侯臉色陰沉地開口。
“尚未?!睖厝缢嫒轁M是愁苦。
太醫(yī)和大夫都說兒子這只眼睛是保不住了,萬幸的是身上的燒傷不算嚴(yán)重,今日就能清醒過來。
一想到兒子缺了只眼睛,她這顆心難受得像是被人狠狠捅了好幾刀。
定遠(yuǎn)侯的臉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他壓抑著怒火,開口道:“若他醒了,立刻將他送去昭瑞親王府賠罪?!?/p>
“什么?”溫如霜聲音陡然變得尖厲。
“若不是謝錦程硬拖著明修陪他去什么醉花樓,明修怎么會生生廢了一只眼睛。如今你竟然讓他去給謝錦程賠罪?你真是枉為人父?!?/p>
定遠(yuǎn)侯也火了,怒聲反駁:“你可知昨夜的禍?zhǔn)率钦l招惹的?!”
他伸手指向床上還在昏迷的晏明修。
“正是你的好兒子!謝世孫也是受了他的牽連?!?/p>
溫如霜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不可能!”
定遠(yuǎn)侯指節(jié)捏得青白,咬牙切齒道:“如今他只是瞎了一只眼,而謝世孫的子孫根都廢了,從此以后就是個廢人。昭瑞親王的血脈都斷了,他若是不去請罪,咱們整個侯府都得完蛋?!?/p>
溫如霜如遭雷擊。
她沒想到謝錦程竟然傷得比自己的兒子還重,往后都不能人道了。
但她心底忽然又透出點扭曲的快意。
誰讓謝錦程非要帶明修去那種腌臜地方,命根子廢了也是活該。
躺在床上的晏明修醒來,聽到父親和母親爭執(zhí),虛弱地開口:“不,我,沒有……”
“明修,你總算醒了。”回過神來的溫如霜,趕忙伸手握住兒子的手。
她想翻身把耳朵湊到兒子身旁,卻無能為力,急得她猛拍床板。
“快聽聽二少爺說什么?!?/p>
嬤嬤李氏趕忙彎腰湊過去,就聽到晏明修恨恨道:“此事與我無關(guān),那人一來就沖著謝錦程去的。”
李氏將他的話原原本本地轉(zhuǎn)達(dá)。
溫如霜激動起來:“看吧,我就說和咱們明修沒關(guān)系!”
定遠(yuǎn)侯露出了遲疑:“可王府那邊傳來了消息,說那人射殺王府世孫時,對他說的是‘晏明修,我要你斷子絕孫?!舨皇菦_著你去的,還能是誰?!?/p>
“我沒有得罪過別人。”晏明修也激動了起來。
他一激動,就劇烈咳嗽了起來,下人們趕忙上前伺候。
見他否認(rèn)得這么果斷,定遠(yuǎn)侯陷入了深思。
莫不是昭瑞親王驟聞謝錦程重傷垂危的噩耗,痛徹心扉的打擊下竟失了方寸,刻意將明修推作替罪羊來宣泄心頭之憤?
晏明修喝了一口水緩過氣來,伸手摸了摸自己包扎的眼睛,驚恐道:“母親,我是不是從今往后都看不見了?”
“你好好休息,日后……”溫如霜說著謊話想要安慰兒子。
但晏明修根本不聽,他抬手揮舞,根本不管溫如霜身子不便,竟是直接將她從一旁的榻上推了上去。
“滾,你們都給我滾出去。”
“哎喲。”溫如霜驚呼一聲,摔在地上,狼狽地哭了起來。
“二少爺?!?/p>
“夫人?!?/p>
丫鬟們手忙腳亂了起來。
要安撫晏明修,又要抬走溫如霜。
定遠(yuǎn)侯看著眼前的亂糟糟的一幕,心煩不已,轉(zhuǎn)身就走。
此事諸多疑點,他還得再好好調(diào)查調(diào)查。
*
銜蟬背著包袱回了永安王府,想見王爺。
沒想到,卻被告知王爺被出關(guān)的國師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