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承熙笑了笑,遞過一杯熱茶:“到了封地,兒臣自有屬官護衛(wèi),不是孤身一人。再說了……”
他聲音放得更輕。
“留在京里,未必就比去封地好?!?/p>
留在京城,看起來繁華安逸,實際上和牢籠沒有什么區(qū)別。
終日活在猜忌和殺機之下,性命朝不保夕。
倒不如去了封地,或許能活得比在京城更自在、更有尊嚴。
德妃怔了怔,眼淚稍止。
她何嘗不明白其中的艱難,只是母子連心,終究舍不得。
她反手緊緊抓住兒子的手,長長嘆了口氣:“至少讓陳太醫(yī)跟著你去?!?/p>
“他最清楚你的腿疾,若你不答應(yīng),本宮便是拼著惹怒皇上,也絕不放你走!”
謝承熙看著母親通紅卻執(zhí)拗的眼睛,終是緩緩點頭:“好,都聽母妃的。”
他不忘叮囑母妃:“兒臣走了之后,您只管好好保重身子骨,莫要和那些愚蠢之人計較?!?/p>
后宮里,四妃折損了兩位。
王貴妃先被貶為了美人,如今盧賢妃又被打入了冷宮。
有些蠢貨盯緊了空出來的兩個妃位,躍躍欲試。
他不想讓母妃和那些人攪和在一起。
聽著兒子關(guān)心的話,鄭德妃忍不住淚水漣漣:“母妃知曉?!?/p>
本來,她還能再多看兒子幾年。
她的承熙那么好,卻受了那兩個蠢材的拖累,被早早送去就藩。
不然明明可以等到太子繼位之后,再去封地。
至于后宮里那些蠢蠢欲動的傻子,她才不會搭理她們。
這幾十年過來了,那些人還看不明白么。
除了皇后,皇上對誰都是敷衍了事,面子上過得去就行了。
何必去爭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
*
每月十日,是棠云麒兄弟二人約定好要去太傅府上聆聽教導(dǎo)的日子。
下了馬車,棠云麟大步往太傅府門口走去,棠云麒磨磨蹭蹭地跟在弟弟后頭,手里捏著父親寫得密密麻麻的文章,感覺像捏著一塊燙手山芋。
棠云麟看著身后慢吞吞的兄長,催促道:“大哥,你快些,遲到了太傅要不高興的?!?/p>
“知道了知道了?!碧脑器栊÷曕洁?,“又不是去領(lǐng)賞,這么積極干嘛。人家還未必稀罕搭理我們呢?!?/p>
“你忘了這機會怎么來的?”棠云麟停下腳步,擰起眉頭,語重心長道。
“這是婋婋為了咱們的前程,拼著臉面跟陸家三小姐打賭贏來的。”
“一會兒見了太傅,不論他說什么,咱們只管虛心聽著。要緊的是能學到真東西,至于那些不中聽的,左耳進右耳出就是了,不必往心里去?!?/p>
棠云麟已經(jīng)做好了心理準備。
陸三小姐是陸老太傅最疼愛的孫女,教導(dǎo)他們的機會又是被婋婋用陽謀算計而來的,太傅就算有些不高興也很正常。
做事不能只看過程,要看結(jié)果。
只要能學到真東西,區(qū)區(qū)一些難聽的話算什么。
棠云麒看著弟弟嚴肅的表情,連忙跟小雞啄米似的點頭:“放心,我都懂的?!?/p>
說完他加快了步伐。
“走吧走吧,早點問完,今日還要回山莊見阿娘和妹妹呢。”
棠云麟贊同地點了點頭,也跟了上去。
兩人的小廝緊隨其后。
太傅府的門房通報完畢,引他們?nèi)雰?nèi)時,笑著看向松煙和清泉道:“兩位小哥兒就在這門房里吃杯茶,候著吧?!?/p>
松煙和清泉點頭應(yīng)下,老老實實地留在了門房。
棠云麒回頭看了兩個小廝一眼,有點羨慕他們能留在外邊。
他還得進去受罪。
等會兒他不僅要把阿爹的文章給太傅,還得把太傅的點評一字不落地背下來回去告訴阿爹。
他怎么那么慘?。。?!
棠家兄弟二人跟著引路的下人,穿過了幾重院落,最終來到一處栽著翠竹的雅致小院。
下人在緊閉的書房門停下,躬身道:“老爺,棠家公子到了。”
書房里傳出陸老太傅的聲音:“進來吧。”
棠云麒二人進去,規(guī)規(guī)矩矩行了個大禮:“學生棠云麒/棠云麟見過太傅大人?!?/p>
陸老太傅坐著,動也沒動,只掀了掀眼皮看了他們一眼,開口道:“文章呢?”
棠云麒心里有些發(fā)虛,所以慢了一步,棠云麟便先將自己準備好的文章遞了過去。
陸老太傅漫不經(jīng)心地接過來,隨意掃了棠云麟的文章一眼:“這起承轉(zhuǎn)合,倒是規(guī)矩,看來國子監(jiān)的先生也沒白教?!?/p>
可看著看著,他身子不知不覺坐直了。
等到看完,他抬頭將棠云麟從頭到腳仔細打量了一遍,眼神里那點輕視淡了,多了些驚訝:“這文章……真是你寫的?”
“是學生所作,還請?zhí)抵刚?。”棠云麟不卑不亢?/p>
陸老太傅來了興致,指著其中一段問道:“這里,你說‘夫國之本在于民,民之豐匱系于國。然民殷而兵羸,猶巨室無樞、堅車無軫,雖金玉盈庫,終為寇伺而覆焉?!?,何解?你且細細說來。”
“是?!碧脑器霊?yīng)了一聲,不疾不徐地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
陸老太傅聽著,忍不住點頭。
這個問題問完,他又問了新的問題。
問題一個比一個刁鉆。
有時棠云麟能答得漂亮,有時則被問住了,卡在那里。
但他沒有硬著頭皮胡編,只是認真思索后坦誠道:“此處學生只是略懂一二,未曾深究,還請?zhí)荡笕私虒?dǎo)?!?/p>
見他主動坦誠自己的不足,陸老太傅眼底的驚訝和欣賞更多了。
他便仔細地給棠云麟講解了起來。
很快,書房里只剩下一老一少的聲音,一個問得急,一個答得快。
而棠云麒站在一邊,生無可戀。
那些之乎者也聽得他頭昏腦脹。
他看了一眼說得投入的弟弟,又看看聽得入神的陸老太傅,悄悄挪了挪腳。
趁著兩人討論的一個間隙,棠云麒心一橫,小聲道:“太傅大人,學生內(nèi)急,能否告退片刻?”
陸老太傅正聽到關(guān)鍵處,被打斷了很是不耐煩,揮蒼蠅似的連連擺手:“去去去,快去快回。”
眼睛卻一刻也沒離開棠云麟,迫不及待地追問:“剛才說到何處了?繼續(xù)!”
棠云麒如蒙大赦,趕緊溜出了書房。
他一出去,就有一個小廝帶著笑臉迎了過來。
“這位公子,有何吩咐?”
棠云麒趕忙道:“我要解手?!?/p>
“小的這就帶您去,公子這邊請?!毙P躬著身,引著他往東邊走去。
起初棠云麒沒在意,但越走越覺得不對勁。
這路上的景致怎么越來越精致,回廊也越來越曲折,遠處還隱約傳來了女眷的說笑聲。
這壓根不像是去茅房的路。